東山城內,民生凋敝。


    街上沒有幾個行人,趙無咎走得又極快,不多時就走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昨天半夜經過那片小竹林,因為守著鬼市的出口,所以這地方據說不怎麽“幹淨”。


    趙無咎之前認為是以訛傳訛,可昨天經曆了一番事情,他就推測這是鬼市裏的人特意傳出來的。


    “倒也占了個僻靜。”


    白天這地方根本就沒人,趙無咎隨便撿了根枯枝,在一叢老竹下麵挖了個淺坑。


    然後,他就從旁邊地上拿起自己帶過來的幾個物件。


    他先把木櫝裏的一遝書稿取了出來,將那小狸奴的屍身和那方王老儒生用慣硯台的碎片放進去,再把木櫝葬進了土坑。


    “早日往生。”


    微風蘇蘇,就仿佛是這片竹林,在對趙無咎小小做了件善事的回應。


    “嗯?”


    趙無咎心下有些狐疑。因為他發現自己係統裏,昨夜剛剛清零的劫數點居然驀地變成了35。


    他並不覺得,這是因為做了善事,所以係統發給自己的獎勵。


    小時候,為了探究係統的機製,他可沒少做過嚐試:幫鄰居老人挑水,替小孩爬樹撿紙鳶,拾金不昧……


    那時,好人好事他可是做了不少,然而係統給的獎勵就是一個字:冇!


    好在,趙無咎是個豁達之人。


    除了暗罵了不下八百遍的“摳門係統”之餘,他倒沒再做出諸如把挑來的水舀出去,把紙鳶再次扔上樹,將還給失主的錢強搶回來的缺德事情。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勸慰自己道:“畢竟,要真算起來,這些劫數點也隻是些意外收獲,最後隻要能正常用來加點就行。”


    趙無咎葬了王老儒生視如孩子的小狸奴,這樁善舉其實隻是捎帶手的,他之前出頭壓服那鄭家那公母倆其實也是有別的訴求。


    義憤,有,但不是全部。


    在來這片竹林的路上,趙無咎經過了好幾條街巷,期間也聽到了不少慟哭聲、看見了不下十幾個腰上係著麻繩身上裹著白布的人——不是所有昨夜受害的人都像那王老儒生一樣,在東山城裏沒有親族。


    這無疑印證了他的猜測。


    綠眉賊的細作夤夜殺人,絕不是一個人在行動,而且也絕不是僅僅殺了一兩個人。


    為了製造大麵積的恐慌,那些賊人造了太多殺業。


    而這也說明,綠眉賊軍對於東山城的進攻,恐怕沒幾日可等了。別看東山現在民生凋敝,可至少還未顯亂象,但過不了多久,那脆弱的秩序說不定就會隨著戰爭的到來而徹底崩碎成齏粉。


    如果趙無咎隻是孤身一人,那他大可以從容離開東山,再不行找個地方躲起來估計也能落一太平。


    但是他還有母親、祖母,以及尚未誕生的弟弟\/妹妹需要照顧。


    不提前做一些準備,他實在是擔心,自己可能無法庇護這些關心過他、他也同樣在乎的人在度過那即將到來的災劫。


    在遇到鄭家公母倆鬧事之前,他能想到的隻是屯糧、堵門和改造地窖的這三個辦法。


    然而,當他站在人群後麵聽到那鄭家婆娘破口大罵時,一個念頭瞬間如彗星般劃過他心頭。


    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年景不好,屯糧、堵門、改造地窖固然得做,可他也不能忘了住在這條小巷裏那些老街坊。


    人和才能成勢,而得了勢才能減輕個人被亂世的擺布!


    也正是因為想到這一點,他才會悍然出頭,一舉打壓下鄭家那對奇葩公母的囂張氣焰。


    畢竟,想要團結一些人,沒有其它辦法比給這些人找一個共同的敵人更方便了。


    而有了鄭家公母這樣現成的靶子,趙無咎也沒道理再去舍近求遠。


    至於說,這會不會讓那倆人記恨上自己和自己家人,趙無咎想的也很清楚:鄭家對趙家記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並不準備繼續留這根刺太久,一半天就會將其徹底拔除。


    “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


    竹林的闃寂環境很適合思考,趙無咎很快就定下了接下來的計劃。把王老儒生那一遝手稿往懷裏一揣,複又朝著小狸奴的“墳塋”叉手示意了一下,他便不回頭地離開了此處。


    返家的時候經過巷子,他看到鄭家門口外麵插著鎖——那倆人應當是出去了,不消說,那鄭大十有八九是去找自己親弟弟鄭二虎處搬救兵了。


    “許久未見,做嫂子的怎麽也得跟那鄭二虎敘敘舊,那倆人多半最早也得明天才回來。”


    趙無咎盤算著,覺得這樣也好,正好不耽誤今天要做的事情。


    一邊想著,他一邊走向自己家鋪子。


    而在這短短百多步的距離,有街坊見了他,都很客氣地打著招呼,“趙家大郎”、“無咎兄弟”的叫著。


    這些人仿佛選擇性地忘記了,昨日二馬幫來收取靖安費,因為趙無咎出人意料地乖乖交了全額,所以導致二馬幫扭頭就找他們收了足額的靖安費,自己是如何對怨懟這個趙家子的。


    “白長了好大的塊頭。”


    “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


    “沒隨了他爹的一點本事。”


    他是一點都沒記住諸如此類的話。


    趙無咎一邊走著,一邊笑嗬嗬地回應著同自己打招呼的鄰居,可腳步卻也未曾也沒停下,直到回到自家緊閉的鋪門跟前。


    “人心善變,但亦可用,隻要能找對使用它的法子。”


    進了自家鋪子,關上大門,趙無咎臉上的笑容也沒褪下,隻是變得更加憨厚真誠了幾分。


    “怎麽去了那麽久,不是說去去就回嗎?這孩子,這份不聽話的勁,算是隨了你爹了。”


    祖母趙楊氏正坐在院裏篩著粟米,看見走進家門的趙無咎,不由得嗔怪道。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討好地跟祖母求饒了幾句,趙無咎隨後就跟祖母說了小巷裏剛剛發生的鬧劇。


    因為怕祖母擔心,所以他把打壓鄭家公母倆,後續又跑去竹林替王老儒生葬了那隻狸奴的事情全部隱去,沒有說出來。


    “唉,大家夥那麽做是不體麵,可這年月誰都不容易……算了,罷了吧。”


    聽了王老儒生家裏的遭遇,趙楊氏不由得感慨了幾句。


    一邊耐心聽著老太太的感慨,趙無咎一邊幫著她篩去粟米裏的一些細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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