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肉是誰送的?”


    用水煮花生就著,翟青一邊喝著這兩日有人登門送來的新豐美酒,一邊向自家娘子。


    一整鍋燉雞,他也隻嗦了個雞頭,撕下來的雞腿則分與兩個小娃娃抱著啃。


    兩個小的早已吃飽,被趕回屋裏上炕頭躺著數數去了,現在院中隻剩翟青公母倆坐著。


    借著尚未完全黯淡的天光,翟家娘子正在給翟青納一雙新鞋底,幹他這行就廢這個。


    “就知道你會問,不過就算你不問,過會兒我也得跟你提一嘴——”


    翟家娘子縫好最後一處針腳,用牙齒咬斷線頭,將針線都收進線笸籮,這才開了口。


    “——今個鍋裏的整雞,其實是無咎送來的。你是沒看見,半年多沒見,那孩子居然又長了不少個頭。”


    翟青不由得有些狐疑:“前段日子,我聽聞那趙家大兄出城找貨源,旬月未歸……他這是回來了?”


    翟青口中的“趙家大兄”,指的便是趙無咎的父親趙不尤。


    之所以他會這樣稱呼,是因為兩家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鄰居,所以彼此間還算相熟。


    過去年景好的時候,趕上年節等閑時,趙不尤還會提上些自家留下的豬羊肉來找翟青一起喝酒。


    當然,若是說兩家相交莫逆那倒也算不上,隻能說是關係還不錯。


    但也正因為有了這層關係,所以趙無咎今日找上門來送禮,也才不顯得過於突兀。


    翟家娘子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今日我也問無咎了,可結果趙家大兄仍是沒有音訊,我猜多半是糟了什麽不測……你也知道的,那趙家大兄家裏還有個老娘,他娘子再過兩三個月就要生小的了。現如今,他家全靠無咎一個人撐著,可他也才不過十四、五歲,還是個孩子呢。”


    聽了自家娘子前麵說的,翟青倒是連連點頭,也是同情那趙家大兄家裏的境遇。


    隻是最後那句,“還是個孩子”,讓翟青確實有點繃不住了。


    他可是親眼見過,這所謂的“孩子”一人單手抓起百多斤的大豬,走起路來還健步如飛的駭人場麵。而那時的趙無咎,也才不過十歲出頭。


    誰家孩子有這麽猛?他都懷疑過,趙無咎會不會是被趙不尤用大力丸當糧食喂大的。


    但是,腹誹歸腹誹,翟青有個好習慣:從來不反駁娘子說的話。


    更何況,那雙剛剛納好的鞋底,現在可還在自家娘子手裏抓著呢。


    “所以,無咎那孩子今天過來,也是想要個捕快告身的?行倒是行,就是他這年紀有點……”


    “嗐!”


    翟家娘子揮了揮手裏的鞋底,看得翟青眼皮一跳,手裏端著的新豐酒都灑了幾滴出來。


    “這有什麽大不了的?


    甭說你現在已經是縣尊老爺欽點的代縣尉了,就是從前,押司、差撥你可能管不到人家,但在三班捕快裏麵,按規矩不還是你說了算?


    何況,那些人要是有誰不服氣,你就讓無咎那孩子拉到他們麵前,讓他們自己開口問去。


    當家的,說句不該說的話,縣尊老爺給你幾封空白告身,讓你相機選拔幾個良家子,不也是希望你找些知根知底的‘自己人’麽?


    被你開革的那幾個人,過去不都是姓武那人的心腹?


    雖然他們也是三班捕快,但平日不也對你這捕頭聽調不聽宣,而隻是聽那姓武的差遣?


    這公門裏的彎彎繞,我肯定不如你懂,但好歹也能瞧出個皮毛。


    這兩天你給出的那幾封告身,給的人盡是些和咱們家沾親帶故的,沒給一個外人。


    哪怕那些外人送禮大方得多。


    這樣一想,無咎那孩子不也是個合適的人選?更何況,無咎送的禮又大方——除了晚上燉的大公雞,那孩子還帶了兩石的粟米,外加一大壇豬板油和一小罐的胡椒——現下,這些東西想花錢都不好尋得賣主。


    我就覺得無咎挺合適的,所以我讓他明天一大早就過來,行與不行,你自己同他講吧。”


    自家娘子這麽一通說話,聽得是翟青連連點頭,沒有半點反駁的意思。


    而當她說完,翟青則連忙道:“行,行,行,當然行。我家娘子說行就行,不行也得行。”


    滿口答應完,又眼見自家娘子臉上浮出笑意,翟青才“怯怯”將身子湊了過去。


    他輕聲說道:“娘子啊,你看啊,那趙家大兄除了無咎外,在那趙家娘子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的。


    我這幹的差事,要真論起來,不比他一屠子幹的活計危險得多?


    咱家隻有兩個孩子,我總覺得有點不保險呢。人家讀書人不常說什麽‘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則無患’……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我又沒念過書,你說的是啥,說明白點?”翟家娘子滿臉狐疑。


    翟青又湊得更緊了些,貼著自家娘子耳朵說了幾句。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翟家娘子的臉皮“噌”地一下就紅了。


    翟青則趕緊把杯中的新豐酒一飲而盡,而這又是為何呢?


    因為曰過的人就知道:


    酒力漸濃春思漾,鴛鴦繡被翻紅浪。


    數點菩提,盡入紅蓮帳。


    反正,當第二日天不亮便等候在門口的趙無咎看到這位代縣尉時,翟青是捂著自己的老腰出的門。


    “翟叔,您這腰是怎麽了?”


    “啊,無咎你來了。叔這腰沒什麽事,就是是昨日練功時閃了一下,無礙的。”


    翟青說著,又緊了緊腰上係的蹀躞帶子,然後便站得直挺了一些。


    “昨日你嬸嬸同我講了,說你想要去縣衙裏領個捕快告身——老實說,這事情叔可以給你拍板,今天就能辦下來。


    不過,叔也得先問你兩件事。


    第一件,你昨日送來的那隻公雞,還有胡椒是哪裏弄來的?


    第二件,假如當了捕快,你覺得自己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麽?


    慢慢想,不著急。


    想好了給叔說說,叫叔聽聽。”


    雖然翟青說的很和氣,但是趙無咎知道這是對方在真心考校自己,如果回答得不對,那麽他給自己謀身“虎皮”的計劃不說是肯定落空,但也要橫生許多波折。


    他轉念一想,當即就回答了翟青提出來的第一個問題:“翟叔,那些東西我既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都是天黑之後出去花錢買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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