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翟青這樣的上官,之於下屬,最簡單可往往也最難實現的要求,說穿了無非就是“實話實說”四字。


    以翟青這樣的出身背景,能夠成為“上官”幾無可能是一朝得勢,而大都是多年苦熬出來的。


    當下屬當得久,對於逢迎上官的各種門道,他自然也全都門清得很。


    同樣地,他也很清楚,下屬身上有什麽樣的毛病對上官最為致命(字麵意思)。


    他不怕貪財好色的老油條,也不怕熱血衝動的莽少年,唯獨就怕手下的人愛耍小聰明、說話藏著掖著。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手底下有那樣的下屬,萬一哪天招惹了不該招惹的麻煩——說句不好聽的——作為其上官,在跟著那樣的人沾上那些粑粑事之前,可能連個屁都聞不見。


    所以,今天清早一見麵,當麵問趙無咎的這個兩個問題,翟青就存了考驗的心思。


    別看那第二個問題問得鄭重、問得詳細,但其實就隻是幌子,關鍵還得看第一個問題趙無咎怎麽回答。


    而趙無咎馬上報出的答案,讓他很是滿意,甚至超過了他最初的預期。


    首先,趙無咎答得很快,也沒有藏著掖著,直接就講明了昨日送的禮物都是從鬼市買來的。


    東山有宵禁,想要半夜采買東西,除了那鬼市之外別無第二個去處。


    胡椒、公雞之類的稀罕物,現如今在市麵上基本找不見,也隻可能是從鬼市上買來的。


    趙無咎不僅實話實說,而且答得還很快、沒有吞吞吐吐,這就讓翟青感到很滿意。


    其次,在滿足了“實話實說”這個基本要求之外,趙無咎答複的話語也十分老練。


    他沒上來就直眉瞪眼地講出,自己是跑去鬼市買的東西,而是用不了些不那麽犯禁的話語。


    無論是犯宵禁還是去那鬼市,嚴格意義上講都觸犯了大周律法,都要受到處罰。


    趙無咎懂得避諱,既是說明他有敬畏之心,同樣也是一種極為聰明的表現。


    可以說,趙無咎剛剛給了這麽個回答,翟青對於他的考驗也就算是通過了。


    隻是接下來,趙無咎對於“當捕快是為了幹什麽”這個問題的回答,又讓他有了一些意外之喜。


    “我覺得挺好,不錯。”


    翟青抬手拍了拍趙無咎的肩膀。


    “你就別著急回家去了,跟叔去趟衙門。先把那告身填好了交付給押司,然後從武庫領了牌子、衣服、鐵尺再回家,明天就可以來府衙當班。”


    “多謝翟叔成全。”


    趙無咎叉手行禮。同時,他又把剛剛一直拎在手裏的一個小罐子,推到翟青麵前。


    “叔,昨個我來的時候,還是沒想得太周全。


    弟弟、妹妹都管我叫聲‘哥哥’,那我這當哥哥的怎麽也得給倆小的準備點東西。


    這是罐蜂蜜,我昨晚上剛弄來的,給兩個小娃娃當個零嘴兒正合適。


    不過,您可得讓嬸嬸收好嘍。這東西齁甜齁甜,一次不能吃太多,別讓倆小娃娃吃上了火。”


    “誒,你這孩子真是……”


    翟青假意責備了一句,最後還是把東西收下,又進屋交給了自家娘子保管。


    然後,他才帶著趙無咎前往縣衙。


    其實,別說是縣尉,就是作為三班衙役的領頭的捕頭,按周製都有資格配馬的。


    隻是因為城外綠眉賊作亂,官府連糧稅都不好去收繳,更別說去收繳“芻槁錢”。


    縣庫裏沒有多餘的秸稈和飼草,捕頭和縣尉想要配馬,那就隻能自己花錢養著。


    翟青剛剛掛上“代”縣尉之職,不像之前的官長武某人那般家有餘財,所以也隻得和原來一樣……


    安步當馬。


    好在,東山縣城不大。以二人的腳力,走了一刻鍾也就抵達了縣衙。


    有翟青引著,趙無咎沒遇到什麽麻煩。連那公門裏的老押司也沒為難他這個新人,沒有索要什麽潤筆,順順利利為他填好了告身。


    至於說他要領取的裝備,也就隻有三樣東西:


    一塊捕快身份證明牌子,也就是一塊黢黑得包了漿的竹籍;


    一身緇衣,不過尺寸對趙無咎來說小得有點多,還得回家改一改才能穿;


    一把鐵尺,捕快一般不佩刀劍,擒賊的兵器就是一對鐔部呈“山”型的鐵尺,又稱筆架叉。


    考慮到趙無咎頗有勇力,再加上是“自己人”,所以翟青就將其編入快班,方便自己調遣。


    在趙無咎回家前,翟青還偷摸給塞給他一本小冊子,裏麵記載了公門中人一代代總結出的使用筆架叉擒拿兵刃、以及擊賊的一些技法和竅門,算是特殊照顧。


    趙無咎自然千恩萬謝,然後這才離開了縣衙,快步返回家中。


    送禮當胥吏,也是在和祖母、母親商議後作出的決定。


    事情既已辦成,他需得跟兩位長輩稟告一聲,省得她們擔心惦念,這也才像話。


    隻是,無巧不成書。


    剛回到家門巷口,他便遇到一夥“熟人”,而這夥人此時則又在“邦邦邦”地砸著他家的鋪門。


    那老榆樹木做的門板上,還是被插上了一把解手小刀,又多出一個窟窿眼。


    二馬幫的無賴漢們又來了。


    而算算日子,距離上次被索取靖安費,一個月可是連半旬都還沒過完。


    趙無咎看見這夥人的時候,鋪門也剛好被從內打開。他祖母趙楊氏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另一隻手裏則顫巍巍地拿了些銅錢遞出門來。


    二馬幫的那個小頭目,接過銅錢,隨便掂了掂就扔進手下人帶著的籮筐。


    然而,這還不算完,這廝竟然撇著嘴大聲說道:“你家那大傻個子乖孫怎麽沒出來?


    真要怕了咱二馬幫的英雄好漢,咱們也不是那般不講道理,大方點乖乖承認就行。


    還有就是……


    你個老婆子,不是我挑理,你們這樣的婦道人家就是不知道外麵的世道變化。


    時局有變,你還拿以前的數目來對付可不成。從今個開始,往後靖安費都要再漲兩成!


    怎地,你家是乖乖交錢,還是讓咱爺們幾個替你取……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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