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字跡如此潦草?聖人之言語,不該仔細字斟句酌?”


    “師長有命,學生莫不敢從。隻是昨夜至今朝,時限不夠,所以……”


    “我說讓你抄經義,可曾讓你一夜抄完,那份吾注解的經義範本是讓你仔細抄寫,細加體會的!”


    趙無咎愣住了。


    誰家作業不是轉天就得交啊?他好像犯了一個經驗主義錯誤。


    所以十分悲催地,在進入國子學第二天,他就親身體會了“愛之深,責之切”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郭祭酒讓人拿出了那把刻有“深切”二字的戒尺,親自挽袖子動手,當眾給趙無咎表演了一次竹筍炒肉。


    好在,就像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各人之間的體質也有較大的不同。


    被藤條打手心一百多下,打人的都累了,可被打的那個也僅僅是很配合地做出“吃痛”的表情。


    最後,郭祭酒也隻得無奈地將“深切”扔到一邊——但這並非意味著老頭就放棄了。


    他覺得自己得想個別的辦法,好好教育下這個倒黴孩子。畢竟,這人是李淳風推薦來的。


    於私,郭元朗年輕時由於為人過於剛正,雖然其人自小就頗有賢名,又是江左大族出身,但他在洛京城裏科舉奪魁中了狀元之後依舊蹉跎了好久,仕途卻始終在八九品的小官之間徘徊。


    他年輕時酷愛飲酒,在上林署當官時,忍不住去禦用的窖池偷喝美酒。


    一次去偷酒喝的時候遇到另一個“小賊 ”,那場見麵,一開始還是挺尷尬的。


    郭元朗以為對方也是在上林署當差的老吏,撞見之後,他不知是該指責對方偷喝禦酒,還是該大方承認自己也是來偷酒喝的。


    結果,那人倒是很大方地拿酒漏,與他相邀道:“不如一醉?”


    好一個不如一醉,於是年少氣盛的郭元朗也就幹脆地下了窖池,與那老吏共飲。


    之後,他又與那個老吏碰到好幾次,期間郭元朗甚至還借著上林署官的身份,拿來了一些“錯金卷”、“炙羊尾”、“煨駝掌”之類的吃食與那老吏分享,權當下酒菜了。


    有酒有菜,人就容易開啟話匣子吹牛皮,年少氣盛的郭元朗與那老吏談了許多自己的抱負。


    話題開頭要麽是“我笑那xxx無謀”,要麽是“我觀那xxx少智”,而話題的結尾則基本都是“如果是我xxxx”。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那老吏看在下酒菜的麵子上,聽了幾次郭元朗好生吹了幾個月的牛皮。


    最後, 那老吏可能是聽煩了,有一次在郭元朗酒酣氣暢,前戲已經鋪墊完畢,馬上就要又開始吹牛皮的時候,“啪”地一聲用一巴掌打斷了郭元朗的施法。


    “要是你真有自己說的這麽厲害,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就合該有你這麽一號人物,此時此刻為何要跟我這個老頭偷酒喝來消耗光陰?反之,若你隻是自視甚高,那說了這麽多不就是吹牛皮嗎?”


    僅僅被打了一巴掌,顯然不能打醒一個快要喝醉的人,郭元朗氣得就要與老吏講講物理。


    隻可惜,他講“禮”的功力差了趙無咎不止一星半點,反而被那老吏用拳頭結結實實地當場教育了一頓。


    不過,或許是因為輸人不輸陣,又或許是因為他幹脆就是喝多了。


    所以,郭元朗即便被打成了個豬頭,可還是八個不服七個不忿,嘴硬得堪比鴨子似的。


    “小子,還不服氣,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也行,那我給你一個機會,明日繼續來這裏。記得帶好你的學問和見解,還有,把這顆丹藥吃了,你這臉明天也好去見人。”


    一時氣盛的郭元朗,沒考慮那老吏會不會毒害自己,當場就服了丹藥。


    結果還沒到第二天,他身上的傷勢就全都好了。


    於是,他收拾了身上的衣服,沐浴更衣又飽餐了一頓,挎著自己的儒生劍就起前往上林署的窖池赴約。


    那時的郭元朗才真叫“頭鐵”,哪怕那個老吏已經顯露出不俗的本事了,可他心心念念的依舊是把場子找回來。


    隻可惜,那天那個老吏沒來,來的是另外一個上了歲數的老男人。


    郭元朗看清那人長相,“噗通”一聲就給人家跪下了,因為那位他在科舉奪魁之後宴會,以及之後之後朝廷每月辦的大朝會上都見過不止一次——


    而且,他那天開口講出來的第一句話,也不是在來的路上於腹內打好草稿的一篇雄赳赳的檄文,而是:“臣君前無狀失儀,還請聖人治罪!”


    …………


    年紀大了,人就愛回憶往昔,郭元朗回憶起自己和老道士李淳風一開始認識的一些事情。


    雖然那個“怪道人”是真怪,堂堂一位宗正寺上卿、兼領崇玄署和欽天監的監正,居然還會自己偷摸去上林署的窖池裏偷酒喝。


    你開口找討要幾壇酒,就算是聖人天子,難道還會不給?


    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


    先皇的父親是你的一母同胞的親大哥;先皇那是你的大侄兒;現在的聖人天子李隆,見到你甚至還得恭敬叫聲“皇叔祖”才行!


    但是那個“怪道人”做事也的確真靠譜,那日和郭元朗訂下約定,轉天真就把先皇叫到了上林署的窖池裏。


    或許,現在很多人會覺得他郭元朗從小就佼佼於旁人,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出生在地方豪族,也不是所有地方豪族子弟都能科舉奪魁,更不是所有的狀元都能做到宰相和太子少傅這樣的高官。


    但是,郭元朗捫心自問,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如何開始發跡的。


    因此,當收到李淳風的書信之後,哪怕他現在忙於為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學生李潛謀劃,也依舊在撥冗之餘準備好好教下趙無咎。


    至少,不能這小兒輩再那麽繼續曲解經義了,既然那“怪道人”李淳風將他保入國子學,說不得未來就想要他參加科舉考試什麽的。


    雖然因為他幾十年前就曾高中過狀元,所以郭元朗覺得科舉考試也就那麽回事。


    三甲也許有看命的成分,可是進士上榜,那不就和某些人舉石狻猊一樣——有手能寫字就行。


    花一兩年,仔細研讀一下聖人的微言大義,該記的記,該背的背,中個進士難道很難嗎?


    但是,要真的像趙無咎那樣曲解經義,郭元朗覺得除非是李淳風以自己皇叔祖身份為這小兒輩閱卷,否則這小子隻要敢那麽寫,那他這輩子就別想再參加科舉考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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