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聞道,夕死可矣。


    意思就是:既然早上就知道了,那傍晚就可以去死了。


    所以,當論欽陵將那幾名斷了腿的武士送去了醫館,然後怒氣衝衝跑去李異府家中告狀,請求這位大周宰相為自己作主時。


    論欽陵不僅沒能見到李異府本人,隻是陪著宰相之子李津喝了一下午的茶湯。


    而在他傍晚出來,再去看望那幾名“桂本”的時候,那些人竟然全都死在了醫館。


    那醫館裏的醫者,或許也因為醫死了人,所以早早就帶著家眷和財物離開了洛京。


    反正,馬快們是這麽說的,而且京兆府的縣尉還帶了建春門城門郎處拿來的記錄,證明了確實今日下午那醫者攜家帶口地出了城。


    暴怒之下,論欽陵將那記錄搶過來就撕成碎片,當麵對縣尉大吼:“那你們怎麽還在這,不去發海捕文書,光給我看這記錄有什麽用?”


    縣尉則是麵無表情地回複道:“尊使想必是不知我朝掌故,這海捕文書可不是京兆府想發就發的,那得需大理寺、刑部的複議方可。


    再者說,死在這裏的幾人,其身份是什麽?


    如果他們是大周國人,那就得由京兆府來查案;如果是外邦使者,則需要禮部鴻臚寺參與查案;而如果隻是外邦來的商賈、雜役之屬,他們有沒有在豐都市之類的坊市留過備身記錄?要是有的話,那還得先由其所屬市署的人來查案才符合規製。


    最後,退一萬步講,仵作已經驗證過了,這些人可是猝死於醫館的。


    除了斷腿之外,身上既無刀傷,也無什麽中毒跡象,很可能就是他們自己死在這裏。


    人家醫士可能就是糟了無妄之災,一時害怕尊使的報複,所以才出城避禍。


    你讓我們去捉人家,人家又沒有犯案,我們怎麽去抓?這也不合大周律法啊,您說是不是……”


    “是你奶奶個腿兒!”論欽陵被縣尉這一番話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當即詈罵道。


    縣尉麵色頓時一冷。而他麾下那些捕快、捕手都把手放到兵器上了,醫館外麵的騎馬的馬快也勒緊了韁繩,隨之能夠縱馬衝進這個院子。


    “尊使,洛京風大,胡亂張口,要小心吃得一嘴灰塵。”京兆府縣尉冷聲道。


    見其人多勢眾,論欽陵身邊跟著的另外幾個“桂本”武士,趕忙拉住了還欲發作的大論之子。


    “另外,本官還要提醒尊使一句,最近您最好老實在迎賓館歇著,哪裏也不要亂去,亂走。


    因為我們已經收到了鄭國舅爺家的風聲,他老人家養了十幾年的一個兒子死了,不會就這麽白死。人家正在查詢尊使的幾位朋友呢,大理寺還關著的那位布耷拉彌,人家也是其國主之弟,現在都已經用刑了。


    哦,還有就是,您最好不要想著去找那個趙小郎君的麻煩,因為那位小郎君是我們府尹老爺一母胞弟的摯愛親朋,還有人家是千牛衛的檢校,千牛衛的將軍是那位高阿翁,你要是找趙小郎君麻煩……


    甭說我們京兆府的兄弟不會幫您,就是想幫您,我們也害怕高阿翁萬一生氣了,讓千牛衛那幫勳貴子弟砸了京兆府不是?”


    說完,這位縣尉一揚下巴,示意手下弟兄跟上,然後他扭頭就帶著人離開了醫館,連繼續搭理論欽陵都不想搭理。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


    論欽陵氣得血灌瞳仁,發狠似地將這醫館裏的一應事物砸了個稀巴爛。


    不過,除了無能狂怒之外,這位蕃國大論之子也沒有別的辦法。


    畢竟,這是在大周,或許欺侮些平民百姓可以,可他絕對無法明著同整個大周權貴作對,那樣做,他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無奈之下,他最終也隻得悻悻離去,隻留下一人去收殮那些桂本武士的屍身。


    “此仇,吾必報之!”


    …………


    人與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在這個人之後,論欽陵因無人搭理而憋氣,可趙無咎今日卻被因為受到太多關注而懊恨。


    從國子學回到家裏的時候,他除了提著些禦賜的上林佳釀,還拎著個大大的籃子,籃子裏麵裝著筆、墨、紙、硯,外加一本由國子學祭酒郭老親自注解的聖賢經義。


    “粗通文墨,但不求甚解,”這是郭祭酒在趙無咎那番“歪解”聖賢之言後,給他作出的評價。


    不僅如此,郭祭酒還笑著告訴了趙無咎:菜就得多練。


    所以,郭祭酒不僅給了趙無咎一本自己注解的經義,讓他回去抄上一遍,還給了他文房四寶都備齊了——主打就是一個不給任何狡辯的機會,明天必須交作業。


    走在回家的路上,鮮於叔明也跟他走了半程,期間趙無咎還和這個小兄弟商量來著:“叔明,你說我要是明天同先生講,路遇盜匪,把書本和筆墨都劫走了,你說這件事說得過去嗎?”


    鮮於叔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趙無咎,然後又騎上馬背打量了一番,抬手比了比自己和趙無咎之間的個頭差距。


    他沒說一句話,但好像說了一萬句,而且句句罵的都很難聽。


    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塊頭有多駭人?


    且不論洛京城裏有劫匪嗎,還是那專門劫筆墨紙硯的雅賊。


    單說,人家盜賊攔路搶劫都是為了求財,可不是為了求死來的……


    做個人吧。


    趙無咎看清了鮮於叔明的意思,也隻得訕訕然,繼續提著籃子向家走去。


    不就是罰寫嗎?


    就像誰沒經曆過似的。


    嘁……


    結果卻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戚戚然把那本郭公注經全部抄完。


    沒辦法,雖然身負係統,但係統裏也沒有抄書這個天賦。他想要加點都沒處去加,根本就沒有這個選項,知道吧?


    等到必須離家去上學的時辰,他才匆匆洗漱了一番,如同一隻潦草小狗似地,帶著那一籃子同樣潦草的經義抄寫,步履蹣跚地向國子學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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