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種“長生久視”這種思想方針,對於現在的情況有點過於高屋建瓴了。


    所以,郭老夫子並沒有將其視若良策,而隻是將其當作了弟子趙無咎戰略定力一種體現。


    他給趙無咎講了,他自己要如何存在於解決大周境內的,文化上“狐性之變”的現有版本答案。


    這個答案分為四步。


    一曰:去其勢。


    二曰:緘其民。


    三曰:亂其心。


    以及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如何能夠坐享其成?


    由於這套方案著實有點費腦筋,因此趙無咎也一時間沒有想明白。等他想要問“計將安出”這句話之前,郭老夫子就打斷了他,隻是告訴他先把名字記下來,接下來的事情……


    老夫子則道:“你且等等看。”


    而這一等就是兩天,也就僅僅是兩天,趙無咎就看到了郭老夫子是如何“去其勢”的。


    使者團經過幾日行進,已經漸漸進入了扶餘人的國境線,來到了粟末水的上遊。


    這一路塞外前行,即便有著輿圖和現成的向導(大利稽和豆莫師徒二人),可這支使節團還是繞了很大圈子,走了不少“冤枉路”才繞行至了目的地。


    原因主要有兩點:


    第一,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大利稽知道他們靺鞨人聯軍數萬,肯定會如同蝗蟲過境般在扶餘人的邊境上打草穀。


    也不知道是不是讀聖賢書讀的,這個年輕的靺鞨貴族子弟居然覺得這種行為有些失“禮”。


    要是被天朝上邦使節看到了,他覺得他和他父親的麵子上不算好看。因此,他故意帶隊繞路,避開了靺鞨人的行軍路線。


    第二,郭老夫子也默認了大利稽的繞路行為,甚至還有意地去推波助瀾。


    反正,他們的輜重糧草足夠,多走上段路無所謂。而他自己心裏有著時間期限,隻要在這期限之內抵達扶餘即可。


    大周對於塞外的輿圖雖然有,但是畢竟不算多麽精準。多走的這段路,正好給使節團裏專門負責繪製輿圖的專業人士提供了便利,可以多畫出一些扶餘北路更精準的輿來。


    也正是因為這兩個原因,所以大周使節團明明有著足夠的馬匹代步,又不像靺鞨諸部聯軍那樣、需要花心思和時間劫掠財貨。可最後,他們依然還是和後者“前後腳”,幾乎同時抵達了扶餘國最北邊的城池。


    隻是,他們抵達的位置,在小城外那條粟末水更上遊一點。


    不過,一抵達這裏,郭元朗就不再任由隊伍隨著那兩個向導渡水、徹底進入扶餘國境內。郭老夫子決定安營紮寨,說是要休憩沐浴一番以全出使之禮,可是他在匆匆沐浴之後就將大利稽喚入自己營帳。


    他直言不諱地道出,翻過附近的那道山崗,就是扶餘國的邊境小城。


    而且他還指出了,依據他的估計,大利稽的父親大祚榮很可能會選擇攻克這座城池,正式與扶餘人交戰。


    最後,郭老夫子還“真情流露”地表示:“……汝父恐有憂懼矣。”


    就跟老奶奶嚇唬孫子似地,老頭用一根火鉗子從石頭堆成的火塘裏麵拉出一個被燒灼過的龜殼,吹去上麵的灰燼,遞到了大利稽麵前。


    “六橫七豎,若是按卜筮之法來解釋,這就是一個蹇卦——《易經》你讀過嗎,這也是聖賢的經典。”


    大利稽讀過《易經》,也知道這是聖賢留下的經典。隻不過,他父親大祚榮為其在東牟城請的e先生也是自陳學問不足,故而無法為其解釋裏麵的微言大義。


    人就是這樣:對於不明白的東西,往往才會感覺厲害。


    再加上,經過幾日的相處,他也從使節團其他人口中得知了,郭元朗這位帶隊的年邁使者還有一個國子學祭酒的身份。而且,他還聽說這位老先生二十歲出頭就在大周掄才大典之中拔得頭籌,高中狀元,以及其家學淵源,早早就成了宇內聞名的鴻儒……


    總而言之,這位郭老夫子的學問大了去了,他在東牟城請的那位先生可能連其百一才華都不及。


    “請先生教我!”情急之下,大利稽也顧不上什麽儒生禮了,立刻五體投地向老頭求教。


    郭老夫子一邊將大利稽攙扶起來,一邊為他講解了這個“蹇卦”是困頓、受挫之意,也為其講解了此卦有多麽的凶險。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老夫子解釋起經義,確實不像趙無咎那樣屢有歪解,就算將他說出的話拿去問任何懂行的人,這話也都是正確的。“一般來說,卦象之中沒有絕對的凶卦。六十四卦裏麵也隻有屯、坎、蹇、困四個卦象,才是相對最為凶險的卦象,蹇卦便占據其一。”


    解釋完卦象,見大利稽“似乎”聽懂了之後,這位老夫子也不著急繼續勸他相信蹇卦有多麽凶險,而是轉而對他說道:“當然,聖人亦雲卜筮乃君子之用,而重德才是君子之本。老夫觀你幾日言行,亦是頗有德行之才俊青年。而且,龜甲之術既然試過了,那便由你親自試試鑄像占卜之術,也好作為比對。你可聽過鑄像法?”


    受到誇獎,大利稽心裏在焦慮的同時也有些喜悅,而聽到老夫子這麽一問。


    他連忙回答道:“省得,省得。小子亦聽過此法,鑄金人以為卜筮,乃是天朝上邦古以有之的占卜之法,而且往往隻有皇親貴胄才有資格使用。隻是,小子不知此法該如何進行,也沒有……”


    郭老夫子笑著擺了擺手,道:“癡兒啊,鑄造金人自然是不行,此時既沒有工具,你我又非皇親貴胄——胡亂鑄金人可是僭越的大罪——像你我這樣的,隻能摶土為人,燒製以觀吉凶。”


    說完,他就拉起大利稽手腕,帶著這個靺鞨貴族青年出了營帳,令其親自找來一塊黏土用水調和好了,簡單捏成人形之後放置於火塘裏麵烘幹。期間老夫子教給了他一段《尚書》中記錄的禱文,令其不斷念誦三遍,最後又往火塘裏添了一把柴薪。


    他們倆的這一舉動,被很多人看到了,其中就包括那個輕薄公子薛承譽。


    鑄像之法確實是一項宮廷占卜之法,薛承譽也聽過。據說,這法子在前朝時期非常盛行,甚至有前朝的帝王用此法來遴選太子!


    因為隻是聽說過而沒親眼見過,所以一看郭老夫子居然將此法(即便是簡易之法)教給那個靺鞨貴族大利稽,薛承譽也忍不住一直跟在旁邊,想要偷偷學一些。


    不過,那位郭老夫子卻一反往日那種毫不藏私教導後輩的風格,直接喊來趙無咎,把薛承譽拎小雞似地拎到一邊去。


    見其被帶走,郭老夫子也不顧大利稽在旁邊,口中直接斥責其行為舉止的無狀。


    “真是不曉禮儀的豎子,這種占卜之術乃是一門學問,有德者方可居之,不修德行之輩還想偷聽?休想!”


    而聽了這番話,大利稽隻覺得心裏美滋滋的,滿心讚同道:就是,就是,還得說是先生看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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