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索元禮和來俊兩人不斷攻訐、刺殺的同時,趙無咎也沒有閑著。


    那封從麗景獄得來的信件,他覺得是自己可能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於是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對信件的調查。


    本來,前往麗景獄,趙無咎是為了見一見那個被來俊告發而被關進去的胡人馬販子,可是在監舍他並沒有見到那個人,而隻是在那監舍找到一封寫著奇怪符號的信。


    於是,他便決定從信件上那些奇怪的符號入手,把它們給解答出來。


    別看這些符號看似雜亂無章,可卻又似乎隱藏著某種規律。雖然趙無咎不認識這些字跡,但他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極為罕見的文字——考慮到那個胡人馬販子幹的行當——或者是某個特定群體使用的特殊符號。


    有了這個查找方向,事情就好辦多了。


    因為除了是朝廷命官,趙無咎還是國子學祭酒郭老夫子的得意門生,國子學那藏書樓他可以隨意出入。而這座幾乎除了皇家秘藏之外,洛京乃至整個大周最大的藏書樓,無疑是他尋找答案的最佳去處。


    這座藏書樓建在國子學聖賢堂後麵,單獨有一座院子,院子的大門被漆成了朱紅色,門上鑲嵌著金色的銅釘,地位超然。


    走進藏書樓,一股書卷氣息(真正意義上那種)便會撲麵而來,一排排高大的書架整齊地排列著,書架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從經史子集到天文地理,從詩詞歌賦到兵法謀略,可謂無所不包,無所不有。


    一連幾日,趙無咎每日早早地就來到藏書樓,直到夜幕降臨才離開。


    雖然知道了大致查找方向,但是因為沒什麽索引的辦法,所以他隻能穿梭在書架之間,仔細地翻閱著每一本可能有關的書籍或者圖冊。


    在此過程中,他必須特別小心。有些書籍的載體甚至是竹簡和錦帛,還沒被抄錄到紙張上。再加上它們常年被存放在藏書樓內,所以非常容易破碎。


    在查找的過程之中,他有時會因為一個相似的符號而興奮不已,但仔細研究後卻又失望地發現並非自己所需要的。如果不是有著“肉太歲”的天賦,像他這樣長時間泡在光線有些昏暗的藏書樓裏,尋常人的眼睛恐怕很容易因為長時間的閱讀而變得酸痛。


    就這樣,連續幾日過去了。趙無咎幾乎遍查了藏書樓中所有與文字、符號相關的書籍。


    他那量劫係統裏,都多出了一個奇怪的【按圖索驥】技能,隻要加點就能升級。


    終於,在一個角落裏,趙無咎總算發現了幾本前朝留下的典籍,上麵記載了一些與信件上符號相似的文字。經過仔細比對和研究,他逐漸弄清了這些文字的奧秘。


    那種文字叫做 “馬文”,乃是“馬經”上的文字。


    而所謂的“馬經”,其實自古以來,從西域、塞外到中土的馬販子們為了在交易過程中能夠更加隱蔽地交流信息,避免被他人窺探商業機密,自創的一種通用文字。


    事實上,類似的行業內部文字並不罕見。


    就比如,買賣私鹽的商人因為風險巨大,不能冒著身家性命的風險記錄一些常人都能看懂的賬本。所以他們也發明了一些特定的符號用於記錄鹽的產地、品質和價格等信息。


    馬販子們的生意也是如此,而且馬匹自古就是軍國重器,大宗交易的時候往往涉及大量的財富和複雜的地緣局勢,這種自創的文字成為了他們保護自身利益的一種手段。


    不過,凡走過必留下痕跡。


    就算是再隱秘的知識,隻要是被超過三個人使用過,那麽這世上就多半會留下一些文字的記載。就像這“馬經”,趙無咎就從藏書樓裏找到一本《馬經集注》,乃是塞外拓跋氏某個前人留下來教育子孫後代的教材。


    跟著教材,照貓畫虎,趙無咎開始解析起了那封信上的文字。


    “……烏兄在上,弟遭難求救。某因故 “大阿爺”之薦言,遂收來俊為牧馬奴,查明其有陘陽戶籍及奴籍,豈料其竟告發我購兵甲等事。弟囚,望兄救,若成,弟以半產相贈。弟泣血頓首……”


    這封信很簡短,就是一封求救信。


    隻是,在趙無咎眼裏,這封信裏麵的內容信息密度還真是極高。


    首先就是那個“烏兄”,趙無咎想遍了洛京有權有勢之人,總算想到了一個名字——烏氏倮。


    這烏氏倮不是什麽世家門閥,可是卻是洛京城裏數一數二的豪商大賈,而且其經營的生意也和馬匹有關。


    剛來洛京的時候,趙無咎就在各坊市門口,都看到過賃騾馬的鋪子。


    居住在洛京的人家,若是家中不養騾馬,又需要騾馬來代步,大多會選擇在坊市門口租賃一匹大牲口,等到用完就可以去其它任意的一家鋪子把騾馬歸還。


    這是因為那些鋪子都是烏家的產業,每匹牲口臀部都打了烏家的烙印,所以隻要是有戶籍的洛京人都可以在他家租賃騾馬,花錢享受這種“共享馬匹”服務。


    一個賃騾馬的鋪子多的有數十匹騾馬,少的也有五六匹。而洛京有一百零八坊,刨除少數富貴人家聚居的坊市,那整個洛京的烏家馬鋪子,也得養著一兩千匹騾馬。


    要知道,這可是洛京神都而並非什麽塞外草場,馬匹吃的草料和糧秣都是需要花錢買來的。


    能養的起一兩千匹騾馬,那烏氏倮的生意做得有多大,由此便可見一斑。


    不誇張地講,如果不考慮質量,僅僅以數量而論,烏家養馬的規模甚至比隸屬皇家的上林署還要多出數倍!


    而那烏氏倮能在洛京做這門生意,門路則必定通天,背景也是相當強硬才可以。


    除了烏氏倮這個信息,那胡人馬販子的信件裏還提了“大阿爺”這個名字,趙無咎對其有所耳聞,聽說是洛京城暗麵的一個大人物。


    至於說,這封信裏還說,那胡人馬販是看在“大阿爺”麵上,這才將有著陘陽奴籍的來俊收歸於自己的門下效力。


    這其實也有道理。


    那人既然敢於做甲胄販賣這種掉腦袋的生意,就算是要買奴隸,想來也不會隨意就買個不知根知底的,肯定是有人介紹才對——那個“大阿爺”應當就是來俊的介紹人。


    隻是,趙無咎可是清楚來俊的底細,這家夥明明是常州府東山縣人!


    可是那胡人馬販子信裏卻說了,他查到了這人的陘陽奴籍貫。而提起陘陽,那就不得不說當地的世家,陘陽鄭氏了。他家確實有能力,給來俊這個家夥安排一個完美的陘陽身份。


    “所以——”


    趙無咎很快就得出一個猜測,而且他覺得這個猜測十有八九就是正確的。


    “——那個來俊機緣巧合之下搭上了鄭家,鄭家兩個嫡子當時就在東山,這確實是有可能的。而鄭家又跟洛京那個‘大阿爺’合作,把來俊送給了那個胡人馬販子麾下當馬奴。


    後來,鄭家那個貴妃鄭大車給聖人天子李隆提了建議,弄出了‘銅匭納諫’這樁事情。


    這也印證了高圖澄之前說的,那家夥是得了鄭家的指示和幫助,這才正好‘獻祭’了那個胡人馬販子,最後被聖人天子千金買馬骨,從一介奴隸擢拔成了禦史台的官員。”


    這麽一推理,整件事情就變得通順了許多,也才顯得合理了。


    隻是,趙無咎還是發現了一個問題,被“問心”問到崩潰的高圖澄坦白了,鄭家人和樊樓這個洛京最大殺手組織背後的東主、也就是樊樓掌櫃魏無醉背後之人有一些交易。


    本來,他也僅僅以為那“大阿爺”隻是藏在樊樓背後,為鄭家提供了刺殺相關的服務。可現在,他知道了來俊是被那“大阿爺”介紹給的販馬胡商……


    “那個‘大阿爺’如此熱心參與鄭家的籌謀,他能夠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趙無咎很懷疑,就算鄭家作為外戚躋身到了頂尖門閥行列,是否能給一個洛京的殺手組織頭領帶來足夠的好處?


    “除非,那個‘大阿爺’本身自己就想要得到什麽,隻是需要把鄭家推到台麵上來罷了。”


    而且,除了這封求救信之外,趙無咎還回憶起了那個消失的胡商在牢房牆壁上留下的字跡。


    之前,他找人看過,那些字跡並非是馬經上的文字——那是西域胡人商販寫的有關一個部落的情況,而那應當是他留下的另外一條線索。


    他之前查過了,那地方不在大周以外的西域,而就是在隴西。


    …………


    病坊內,來俊躲在角落,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心中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卻又對那突然出現的怪人感到一陣畏懼。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眼神中透露出慌亂與迷茫,牙齒也因恐懼而上下打顫,發出輕微的 “咯咯” 聲。


    禦使傀儡擊殺了那些吐火羅長行健兒的幹瘦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歸京複命的馮奉先。


    最近這段日子,鄭家人讓他一直跟著來俊,用以保護他們好不容易扶持出來的一個傀儡。


    而那馮奉先解決完吐火羅人後,緩緩轉身,看向來俊。


    他那幹瘦的身影在昏暗的病坊中顯得格外陰森,眼神冰冷而銳利,仿佛能穿透來俊的靈魂。


    馮奉先邁著僵硬的步伐,仿佛每一步踏在來俊的心上,讓來俊心裏恐懼更添幾分。他身上的黑袍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擺動,仿佛有生命一般。


    “哼,還不快走!” 他冷冷地說道,聲音沙啞而低沉。


    來俊聽到馮奉先的聲音,如蒙大赦,連忙從角落站起身來。


    他的雙腿還在發軟,差點又摔倒在地。他慌亂地用手扶住牆壁,才勉強站穩。


    然後,他急忙向馮奉先作揖道:“是,是,多謝壯士出手相助!”


    馮奉先沒有理會來俊的感激之情,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微微抬起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屑。


    “你可知道,今天若不是有我在,你早已命喪黃泉。” 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波瀾,但卻讓來俊感到一陣寒意。


    來俊被馮奉先嚇得一哆嗦,他連忙後退了一步,身體撞到了身後的土牆,一些碎土坷垃從牆上掉了下來,發出 “簌簌” 的聲音。


    “是,是,在下明白。在下對恩公的感激,銘記五內,日後定當湧泉相報!”


    來俊連忙點頭哈腰地說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馮奉先的雙手,不敢有絲毫懈怠。


    “哼,湧泉相報?你拿什麽報答?” 馮奉先不屑地冷哼一聲,雙手抱在胸前,眼神中透露出一絲輕蔑。“你最近可是給太府卿惹了不少麻煩。”


    來俊一聽,心中一驚,他的眼睛瞬間睜大,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


    他連忙向前走了一步,又覺得不妥,於是又退了回去。他的雙手在身前不停地擺動,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大人,小人也是為了給鄭家效力,隻是手段可能有些過激。但小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打壓那些與鄭家作對的勢力。”


    “打壓?你以為你這樣肆意妄為,就能為鄭家帶來好處?”


    馮奉先的眼神愈發冰冷,他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來俊。後者嚇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又撞到了牆壁。馮奉先繼續說道:“你看看你現在,惹得各方都人厭狗憎,可結果家主大人給你安排的事情,你卻還一點都沒有做。”


    來俊嚇得不敢出言反駁,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他的雙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手指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


    “你記住,你這條命是鄭家給的,你的一切都是鄭家給的。你若再敢擅自行動,不聽從家主的安排,下次就沒有人能救你了。” 馮奉先嚴厲道。


    “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以後一定唯家主之命是從。”


    來俊連忙說道。他將對自己稱呼也改成了“小人”,他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見,但他還是努力地表達著自己的態度。


    “跟我走吧,家主還有些事情要交代於你。” 馮奉先說完,轉身朝著病坊外走去。他的腳步一彈一彈地,宛如踩著高蹺一般。


    來俊連忙跟上,不過還是努力地保持著與馮奉先的距離。他一邊走一邊偷偷地觀察馮奉先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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