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不知道的是,這正是雍畿府尹想看到的局麵。“庶告嫡,加一等,念其年幼,恐傷根基,便由你這個當姨娘的來頂替吧。”大啟確實有照顧老弱的傳統,一般也就是讓青壯來替。小妾聽後麵容變顏變色,嚇得隻會搖頭,不不不,她不要替,她不要替:“我一定會死的。”小妾篤信“好心人”的告知,這雍畿府尹是公子和的至交好友,而公子和又與司徒兄弟交好,有公子和從中說情,雍畿府尹肯定是偏向司徒器,想要息事寧人的。而平事的最好辦法,自然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也就是讓她徹底閉嘴。她還不想死!於是,已經改了一次口的小妾,當著所有來看熱鬧的百姓的麵,很自然而然的再一次改了口。這一回她半真半假的說出了一些實話。不是她來告,也不是她替兒子告,是司徒老將軍讓她來告的。沒和司徒老將軍商量,小妾就把這老東西賣了個幹幹淨淨。她當時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完全沒有思考能力了,既不想自己死,也不想兒子遭罪,那自然就隻能順應本能,供出真正有問題的那個了。至於她扯出了司徒老將軍,回去之後司徒老將軍能不能放過她,那就要看她後麵的本事了。小妾對自己的姿色還是十分自信的,覺得將軍那麽寵她,哪怕真的生氣,也早晚能哄他回頭。“你這不斷在變的說辭,教本官如何信任於你?”雍畿府尹摸了摸黑色的胡須,麵容凝重,心中卻輕快不已,一切都按照他們所期待的發生了,他終於不用擔心愁到頭禿了,“況且依你之言,老將軍臥病在床,到最後還是得有人來代替啊。”“啊?”小妾傻眼了。“老將軍是一品大將軍沒錯,可異姓王是超品。”雍畿府尹提醒道。歸根結底,還是下官狀告上官,也是要先受罰的。隻是懲罰會輕一些而已。“將軍根本沒……不,他已經好了,將軍已經好了!”小妾活在會被生生打死的恐懼裏,為了自保,把司徒老將軍賣了個徹底。“哦?”雍畿府尹等的就是她口不擇言的這句話,“這麽快?”所有的圍觀百姓也自認為已經聽懂了,發出了嘲諷的哄笑。還真以為是異姓王打壞了自己的爹,沒想到是在裝病,那這個傷到底是不是異姓王打的,也就兩說了啊。之前他們就覺得奇怪了,好好的異姓王為什麽要打自己的爹?根本說不通嘛。等現在這個胡言亂語、反複翻供的小妾說完,真相已經很明顯了呀——後院之爭。肯定是這樣沒錯。寵妾滅妻,為了個小妾,竟然這麽整治自己的嫡子,還是有這麽大出息,這麽年輕就封了王的嫡子,嘖嘖,司徒老將軍糊塗啊。而雍畿府尹這邊也就可以順勢得出一個結論,既然隻是後院之事,在沒有死人之前,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就不受理了。一場鬧劇,終於落幕。而祁和最擅長打的輿論戰,也從已經結束的小妾狀告嫡子的案子出發,開始到處引人思考——司徒家到底出了什麽事,才會導致如今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麵。眾所周知,異姓王司徒器曾經是個紈絝。但他這個紈絝也一直紈絝得很有特色,那就是他是個被動怪,除非你惹了他,否則他是很少無聊地主動招惹你的。當然,一旦被司徒器鎖定仇恨,那他可不管你當初到底是輕輕推了他一下,還是怎麽樣了他,他都會往死裏反擊的。但總之,先撩者賤。鑒於司徒器這個毀譽參半的名聲,不少人的第一想法就是祁和所希望看到的——一定是司徒老將軍做了什麽,才會讓司徒器如此生氣。那麽,司徒老將軍到底做了什麽呢?這個就是發揮廣大群眾想象力的好時候了,傳什麽的都有,好比後院之爭,司徒老將軍強迫司徒器聯姻啊,司徒老將軍氣不過自己沒封王啊,總之,司徒老將軍是別想幹淨了。而在世家貴族之間,流傳最廣的說法還是有關之前尋山南坡那場戰役的軍功到底是屬於誰的猜測。司徒家之前對此一直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但越是如此,好像越是坐實了大家的猜測。司徒老將軍偏心長子,激怒了幼子。不過,唯一說不通的是,如果是這樣,司徒器搬家的時候,為什麽還要帶上他大哥司徒品?到最後也是眾說紛紜,沒個定論。公道自在人心,大部分人都已經堅信肯定是司徒老將軍做錯了什麽,也有少部分人覺得不管老子如何,司徒器這個當兒子的都不應該如此無禮。總之就是,大家從一開始就都被洗腦,認為肯定是司徒老將軍的錯了。再在這個時候把樊夫人要與司徒老將軍和離的消息放出去,那就更是讓所有人認定,司徒老將軍肯定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錯事。不然不可能鬧到妻子都要為了兒子與他和離。這件事以司徒老將軍想也想不到的發展方向,就這樣一路疾馳了下去,等他想明白要打輿論戰的時候,祁和的水軍早已經給圍觀群眾定了此事的性質,占盡了先機。“最後一步,就是我明日請旨,讓陛下恩準我娘和我爹和離了。”司徒器開開心心地與祁和道。司徒器本來沒想麻煩祁和的,但到最後,他還是得承認,祁和出手製造的這個效果,比他一意孤行選擇的那種兩敗俱傷要好得多。“我也要謝謝你。”祁和道。正是司徒器的這件事,幫助祁和明確了接下來做事的方向。發明創造,他搞不來,也不敢搞。但那並不代表著他就真的無法對這個時代起到什麽作用於幫助了。他可以利用他的書,利用他的名聲地位,來改變一些大啟在製度思想上的弊病漏洞。哪怕到最後他什麽都沒有真的改變,但至少他留下了思想的種子,為後來人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好比,沒有誰離開誰就一定活不下去了。或者說,愛情並不是生活的一切,也並不是命運的全部。祁和不是說把愛情當作全部完全不好,畢竟這是個人選擇,他尊重每個人的想法與自由。隻是當愛情沒有了,人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來豐富精神。不是說沒有了愛情,沒有了婚姻,就一定會活得不幸福。祁和在現代聽過最可笑的一個言論,大概就是大啟的女天子一定活得很痛苦,因為她一輩子沒結婚。祁和當時真的是滿腦子的問號,不知道該從何處吐槽,這是何等狹隘的見識才能讓對方說出這樣的話?先不說真正曆史上的女天子到底是什麽性格,又做了什麽事情。隻說大眾理解裏的她,她確實是痛苦的,但她的痛苦源自於她被軟禁,被當作傀儡,無法得到真正的自由,自己的政治主張沒能實現……但總之,她的痛苦絕對不是因為她沒有結婚。特別是現在,當祁和真正認識了曆史上的女天子之後,他才意識到,她並不痛苦,至少在死前,她用她的方式臥薪嚐膽,報複了所有傷害過她和她家人的人。她是懷著坦然與笑意去直麵死亡的。死對於女天子來說,不是一種被迫的結束,而是開懷大笑的釋然。評判一個人,永遠不應該隻是用感情問題來當唯一的衡量標準,那太膚淺也太可笑了。人是複雜又多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