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和這才稍微放下了一些心,陳一半的醫術還是很值得信賴的。祁和從皇宮裏出來時,天已經半黑不黑了。殘陽如血,一點點地落下山脈,直至被黑暗完全吞噬。祁和一路都在思考著女天子後麵與他說的話,主要是圍繞著王姬聞岄與太子聞湛的身份展開。他倆確實都不是女天子所生,但也不是如王賢之流的推測那般,是女天子與自己的表妹薑嘉婉換了孩子。祁和的思路才是對的,女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不願意留在宮中,又怎麽會讓表妹的孩子來受這份苦呢?薑嘉婉也不可能同意,在沒有與丈夫商量的情況下便把孩子送到宮裏。薑嘉婉確實幫女天子做了一件十分大膽的事,不是以自己的孩子替之,而是為天子尋了一個孩子,男女無所謂,主要是天子需要一個孩子。而薑嘉婉還真就給天子找到了一個有著聞氏血脈的孩子。對於蔓延百年、開枝散葉頗廣的聞氏皇族來說,“聞”這個姓氏已經沒當初開國時那麽值錢了,也不是人人動輒就能當個王爺、郡王的,很多都是靠著皇室接濟的遠親。這些宗室從不攢錢,因為他們每個月,都能從特定的衙門領一筆不會讓他們餓死,但也不會讓他們大富大貴的補給銀,按照人頭給。養著這樣一幫子不事生產又毫無用處的末流皇族,早已經成了國庫尾大不掉的麻煩。於是,從先帝那一朝的末期開始,補給銀子就已經不是從國庫走,而是從天子的私庫走了。外界都不再知道聞氏到底還有多少這樣混吃等死的閑散貴人。而心思縝密的薑嘉婉,便是通過這一筆筆每月到賬從不拖欠的補給銀,找到了一戶合乎天子要求的閑散宗室。女主人不能生育,脾氣暴躁,男主人一心覺得家裏有皇位等著繼承,還是個爛賭鬼,兩口子每天的生活都過得異彩紛呈,全靠補給銀勉強度日。男主人怕老婆,卻想要孩子,於是最終就背著女主人在外麵養了個小的。這外室名叫許三娘,曾經是個退了休的特殊服務從業者,半老徐娘沒了依靠,這才做起了外室。兩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等了半輩子,才好不容易盼來了一個孩子。男主人以這孩子有聞氏血脈為由,向宗室申請,要多領一份補給銀,也就給了薑嘉婉發現他的機會。當時孩子還沒有出生,這男主人就撒潑打滾地要銀子。哪怕有了孩子,男主人也並沒有學好,領了孩子的銀子就都拿去賭了。外室許三娘眼瞅著日子是過不下去了,也起了想跑的心。奈何她沒什麽錢,又沒什麽本事,還老了沒辦法重操舊業,隻能這麽湊合過日子,走一步算一步。薑嘉婉派人找上了許三娘,給了她一大筆夠她安享一生的銀子,換來了她肚中的骨肉。多年後的今天,男女主人包括知情的薑嘉婉都死了,留下的隻有那個一步登天的孩子。還有拿了錢就不知所蹤的許三娘。也不能說是完全不知所蹤,天子手上還掌握著一些有關對方的線索。現在,這些線索都被交到了祁和手上。“我本不想再找她,這既是對她的保護,也是對孩子的保護。但是……”另外一件事發生了。天子的兩個孩子,一個是薑嘉婉為天子找來的,一個卻是湊巧撞上的。這孩子的生母是先帝的遺妃,也就是現如今那些在先太後宮中頤養天年的可悲太妃之一。孩子很顯然不是先帝的,畢竟先帝已經去了那麽多年。太妃咬死沒說孩子的爹是誰,但可以知道的是,若她和孩子的事情被曝光,那她和孩子就都肯定活不成了。女天子動了惻隱之心,又因為一些意外,便把孩子記作了自己的。這些年,太妃從未與孩子見過麵,十分安生清閑,並對天子感恩戴德。“就在昨日,太妃突然暴病而亡。”在李嬤嬤已經消失多日的現在,容不得女天子不去多想。她怕那許三娘也和太妃一樣的下場,她甚至不敢去深想到底是誰殺死了太妃,又是誰綁走了李嬤嬤。一旦刨根究底,會讓女天子開始質疑自己這些年的教育。她養了兩個孩子,自認為對他們一視同仁,盡己所能地給了他們最好的,希望他們能夠長成優秀的人,但是如今看來好像是她托大了。雖然天子也知道,如果那孩子留在自己的原生家庭,等待孩子的一定是一場滅頂災難。爹是個爛賭鬼,娘是個外室,嫡母是個容不得人的,這樣的人生劇本簡直就是地獄模式。女天子給那孩子提供了一個重新開始的起點,高出了很多人的起點。但天子仍然心中有愧:“因為我的一己之私,讓他們骨肉分離,也許這就是我的報應吧。”“找到許三娘,安頓好她。”這便是女天子對祁和全部的請求了。“我一定會找到她,保護好她,完成我阿娘沒能完成的事情。”薑嘉婉是個做事細心又認真的人,她永遠會把善後都處理到極致。隻是她沒有想到,她會死得這麽早。“辛苦阿和了。”這個秘密,女天子隻告訴了祁和,不管是暗衛還是後來的金吾衛,抑或是蕪娘,她誰都信不過。隻有薑嘉婉與祁和,是她能夠把這樣的秘密交托的人。至於天子真正的孩子去了哪裏,她並沒有對祁和說,祁和隻知道那是個兒子。離開皇宮之後,祁和一路心事重重。因為這是他甚至沒有辦法對司徒器說出口的秘密,也是因為女天子在對他和盤托出這一切時那仿佛托孤的語氣。“一定不會的,都已經苦盡甘來了,天子隻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祁和不斷地在心裏這樣自我安慰。當下最重要的,便是為天子解決心頭的重擔,找到許三娘和李嬤嬤,確保兩人的安全。祁和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直至祁和在包廂裏看到了司徒器,而司徒器為他介紹了李嬤嬤。“!!!”再一次地,祁和確定了,司徒器就是他命中的貴人!李嬤嬤長什麽模樣,祁和在宮中就已經拿到了畫像,眼前的老婦與畫像十分相似,還依稀能從她的臉上找到她兒女的影子,肯定是李嬤嬤沒錯了。“累您一路擔驚受怕。”祁和上前,查看李嬤嬤是否安好。李嬤嬤在聽說了眼前的人是祁和之後,變得異常激動,讓站在燈下的司徒器再一次感覺到了差別對待。他剛剛自我介紹是異姓王時,都沒有得到老人這般的激動與殷勤。在老人撫摩過祁和的麵容輪廓後,她更是激動得難以自已,當下就要跪下給祁和請安。嘴裏含含糊糊地說著什麽,真是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祁和好不容易才安撫住了激動的李嬤嬤,他入宮時,李嬤嬤已經離開了皇宮,兩人本應該是不認識的,但李嬤嬤卻明顯單方麵地對祁和十分熟悉。“蕪娘的信裏總會提起兩位殿下和您,吃食、喜好、容貌,老奴都熟記於心,不可能錯的,不可能。”在司徒器麵前是“老婦”,到了祁和這裏就是“老奴”了。“您這些年一切可好?”李嬤嬤關心道。“一切都好。”祁和已經習慣了跟在女天子身邊的人對他這般照顧的態度。因為不管是在女天子沒有權力的過去,還是在天子已經掌握了實權的當下,沒有人不知道女天子對祁和的重視,它是那樣外露。自然而然的,祁和也因為這份與眾不同得到了不少的優待。如果一定要說,李嬤嬤好像是比所有人都要更加地殷勤一些。但是好像這樣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都好就好,都好就好。”兩行清淚,潸然落下,李嬤嬤對祁和是真情實感的好。直至從祁和口中聽說了兒子還活著,並且就在祁家後,李嬤嬤才終於止住了淚,打破形象罵出了今晚的第一句:“那個殺才,就是我的冤家啊,我怎麽生了這麽一個兒子。”李大郎從姐姐與母親來往的書信中,知道了很多本不應該由他知道的秘密。李嬤嬤一直很信任自己的兒子,因為哪怕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兒子沒什麽本事,被她拘在村中,哪怕想與人說,他也接觸不到什麽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