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兒的是他師弟,是他該承擔的責任,他不能逃避。越辰還是原來的樣子,他已經醒了,卻靜靜地躺在一堆深色的錦被之間不言不動,本就蒼白的膚色被那些深烈的色彩襯得更是白如冰雪。他在陸闔出現在視野中時不明顯地輕顫了一下,瞳孔不安的緊縮了一下,接著逃避似的扭過頭去,滿臉淡漠。陸闔此時由衷慶幸自己在原來的世界裏還跑去旁聽過心理係的課程——這至少能夠避免他在無意中對任務對象造成心理上的二次傷害。他屏住呼吸把越辰僵硬而瘦骨嶙峋的身軀翻轉過來,仔細觀察著他身上層疊的傷痕,心都抽緊了。越辰身上的傷很重,各種刑具造成的可怕傷口層出不窮。他的真元被封之後,身體素質本就比之一個凡人還要弱,在這種情況下,他身上的骨頭斷了不少,卻沒能經過良好的調養,幾根原本勁瘦有力的手指指尖血肉模糊,身上到處都是撕裂傷……更糟糕的是身體內部,陸闔裝作無意地探了探他的脈搏,發現氣血內息亂成一團,甚至還有些不知道具體成分的毒素在持續破壞他的經脈。越辰在陸闔翻看自己身體的過程中一動不動,身體卻越來越僵硬,手指在陸闔的手掠過他脖子的時候神經質地痙攣了一下,似乎很想一拳打上來,並且開始幅度輕微但堅定地掙紮起來。“……”陸闔好歹忍住了沒安慰他一句別擔心,動作盡量輕柔地將不斷抗拒他的接近的越辰拎起來,伸手去解他的腰帶。他隻是想給越辰身上的傷上點藥,可顯然對方並不這麽認為,越辰憤怒地瞪了他一眼,傷痕累累的身體極力掙紮著往後縮,他身上好不容易有點止血的傷口又重新綻開來,血跡很快滲透了薄薄的衣料。陸闔無法,隻得在心裏說一聲抱歉,扯過旁邊刑架上的鎖鏈看了看,實在於心不忍,於是幹脆將錦緞撕成長條,把越辰按照最適合接受治療的姿勢牢牢綁了起來。越辰的喉嚨吞咽了一下,瘦得都凹陷回去的側頰浮現出清晰的咬痕,閉上眼睛,狠狠將頭轉向一邊。他一向拒絕在“陸闔”麵前流露出軟弱的神態,在陸闔繼承的記憶當中,心思狹隘陰暗的奪舍者每每因為越辰雖處於弱勢,卻依然睥睨凜然之色而氣得發狂,變本加厲地使出各種手段折磨他,可這樣整整一年的時間裏,越辰卻從未向他屈服過。事實上,在這個小世界的世界線當中,即使越辰最後黑化了,可在他的一生當中,卻從未有哪怕一刻,對任何人低過頭。陸闔深吸一口氣,用一條幹淨的白紗遮住越辰的眼睛,動作飛快地開始處理他身上的傷口。並撬開他緊閉的牙關,強製性給他喂下去一些能減輕疼痛的藥物。首先是簡單的清洗,然後將已經有些感染發黑的指甲一一拔出、上藥包紮。接著找到為數不少的長歪的骨頭,盡量使用巧勁再度折斷、包紮固定。越辰全身上下被錦緞緊縛動彈不得,但虛弱不堪的身體在治療過程中不受控製地抽搐起來,汗水浸透了身上的布料,甚至連陸闔自己身上都濕了一大片。盡管陸闔已經盡量加快了動作,整個過程還是持續了半個多時辰,越辰被痛昏過去好幾回,又生生痛得醒過來,卻緊咬著牙關沒泄露出一絲□□,除了在意識昏沉之際泄出些模糊不清的悶哼之外再無動靜。陸闔簡直比他更難熬幾分,親手一寸寸地撫摸過那些鉻手的突出的骨頭、新新舊舊的傷口,比他先前粗略所見時更讓人覺得觸目驚心,內心的怒火和愧疚幾乎要將他壓垮了。越辰在陸闔完成所有治療、把束縛著他手腳的緞帶解開之後終於陷入了徹底的昏迷。陸闔擦了把汗,總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大事,他盡量輕柔地把被汗水和血跡弄得亂七八糟的被褥換掉,簡單打掃了一下這間密室。越辰緊閉著雙眼陷進一團蓬鬆的暗紅色錦被裏,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陸闔坐在床邊,放任自己定定地看著他雖憔悴卻仍難掩俊秀的臉,思緒不由自主地飄了開去。冷冰冰難以接近的小師弟從來是他心中的驕傲,也是整個歸元宗的驕傲……當年師尊就曾說過,給辰兒一百年時間,他的劍道將臻極致,他的劍法將名揚天下。可這柄耀眼的利劍如今囚困於方寸,經脈盡斷、道途盡毀,僅僅是因為一個陰險狠毒的外來奪舍者?師尊的超然睿智哪兒去了,二師弟的精明聰穎哪兒去了,他們就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師尊甚至都沒有絲毫察覺?荒謬!陸闔知道自己是在遷怒,但他實在忍不住,他無法想象在自己離去之後,他視若珍寶的師弟們受了多少苦,而那個奪舍者又是怎麽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靠著這副得之於他的皮囊,做下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事。他守著越辰坐了許久,每待越辰呼吸終於稍平穩些時,便小心地給他注入些柔和的真元護住心脈,一直到體內真元告竭,眼前都開始黑沉沉的暈眩之後,才不甘地停了手。這時,那奪舍者設置在外間,以備來人的靈識忽然微微一動。一道清越溫和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大師兄,掌門喚您即刻上乾元峰,請速隨我來吧。”第75章 第四朵白蓮花(6)陸闔不慌不忙地地將衣櫃裏的原主身體撈出來,把自己的神魂換回去,然後再將先天道體收進空間戒指,才整整衣衫,緩步行了出去。他故意用這種方法把真正的原主和奪舍者分得很清,000在一旁看著都擔心他一不小心精神分裂,不過宿主顯然是個天生的好演員,在兩種相互對立的身份之間切換自如,全然沒有混亂之虞。陸闔輕袍緩帶,行走在春夏之交綠意如茵的草地上,觸目所及到處是青鬆翠柏的仙家清淨景象。身著煙青道袍的歸元弟子們來來往往,誰也不知道,距離他們一牆之隔的地方,正發生著什麽駭人聽聞的醜事。他不禁感慨萬千,輕嗅一口陌生又熟悉的草木氣息,恍然間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多少也與被奪舍的原主有些相像——心有定念,曆經輪回,為了保護或者說拯救一人,而又堅定不移地來到這個地方。陸闔現在已經不願去想這些自己前來完成任務的小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那些人又會不會僅僅是一本書中的人物。他隻知道,自己所見的盡皆真實,他經曆過的那些世界、那些感情都是真的,就像原主在這裏度過的那十九年,也是真實的,他的家人、師尊、師弟,以及這個給了他第二個家的歸元宗,都再真實不過。既然如此,不管眼下有多難,他都得認真堅持過去,他要完成自己的任務,找到展青雲的精神碎片……他要幫原主走出不一樣的人生,找回過去白衣執劍意氣風發的越辰要找回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沈靜淵,讓他的師尊得以安享晚年,要讓歸元宗因培養出人人稱頌的戰神而非談之色變的魔頭而天下揚名。當然首先,他得盡快完成自己的計劃,讓奪舍者得到應有的懲罰,同時把小師弟的身體養好,再想辦法跟二師弟緩和關係……想一想還真是任重而道遠。陸闔看著走在前麵帶路的葉塵元,輕輕歎了口氣。歸元宗屹立於整塊大陸的中北部,與南部的清虞派遙遙相望,作為大陸上頗有名氣的兩個修真門派,向來有“北元南清”的雅號,為修士們所傳頌。現任掌門沈疆是合道期的高手,座下包括親子的親傳弟子三人之外,還有記名弟子九人,如今都已經在大陸上頗有盛名。其中,親傳大弟子陸闔的風頭最盛——他當年親自將親子沈靜淵逐出山門,末徒越辰又傳聞入魔、許久不知所蹤,身邊親近的徒兒自然隻剩下陸闔一個,外界消息靈通的,也早自動把陸闔當作了歸元宗下一任掌門的不二之選。因此陸闔在宗門內的地位極高,再加上奪舍者性喜享樂,權欲極強,他領下的清源峰規矩之嚴,僅次於代表著掌門之尊的乾元,不論是宗內弟子,還是與他同輩的二代長老們,一律不許在清源峰範圍內禦劍飛行。那奪舍者將這條莫名其妙的規定美其名曰“腳踏實地,不忘本源”,實則隻是被害妄想症作祟,生怕有人出其不意禦劍潛入傷了自己,幹脆將領空內所有會飛的物種都清了個幹淨。正是因為這個,現在不能崩壞人物形象的陸闔才隻能跟著掌門派來找他的葉塵元步行離開,還得裝作行走間若有所悟的高人模樣,實在是自己都感到惡心。清源峰弟子一個個皆是麵容嚴肅,在峰主與靈藥堂長老經過時恭謹地躬身執禮,陸闔看著那些半大少年模樣的孩子毫無活力老成有餘的樣子,不由感到一陣鬱悶。原主生性溫和,端方中卻亦有些逍遙,用師尊當年的話來說,是頗有魏晉之風——禮節是要守這沒錯,但修真一道本就講究道法自然、隨性而為,將這一峰之地管轄得如同人間高門大院、深闈宮閣,誰還有心思靜靜體會自然之妙……真不知作何道理。兩人走了一會兒,陸闔實在是受不了葉塵元似乎是噤若寒蟬的安靜態度,便主動發問道:“葉師弟,可知師尊喚我所為何事?”葉塵元悄悄看了一眼麵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的大師兄,心裏稍微有些惴惴不安。宗門誰不知道,這位碩果僅存的二代親傳大師兄為人最是恪守尊卑,自己雖是掌門的記名弟子,名義上確實是陸闔的師弟,可親傳與記名畢竟身份有別,大師兄往事都是直呼其名,或以“長老”相稱的,今天怎麽倒轉了性兒?葉塵元心裏有些嘀咕,反應卻不慢,恭敬答到:“我也不知,隻是掌門似麵有急色,想來不是小事。”陸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卻謹慎地沒有問“你為什麽不叫師尊”,葉塵元在他得到的記憶裏就是個少言寡語的悶葫蘆,想來確實是不知道更多的信息了。他心下有些著急,又怕宗門出事,又不想離開清源峰太久,生怕越辰那兒又出了什麽狀況,可偏偏還得端著原主的神態一步一個腳印,隻得細細回想之前閱覽的世界線裏有沒有提到過相關的事。可似乎是因為他用引魂燈將那奪舍者的魂魄拘禁起來的緣故,對方留下有關還未發生事情的記憶都顯得多少有些模糊不清,而與奪舍者記憶無關的世界線是以越辰為主角,整個都是站在他的視角展開描述的,而越辰前期能接觸到的,也就隻有“陸闔”密室裏的一畝三分地,大半時間還處於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狀態,要說唯一可能與此事有關的……世界線中似乎提到過,有一天“陸闔”突然大發雷霆,用了前所未有的酷烈手段折磨越辰,下手沒了分寸,險些把人弄死——也正是那場折磨使得越辰的身體徹底毀了,經脈盡斷再難接續,以至於為後來他黑化,並習得魔尊留下的劍法埋下了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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