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竟是狼狽為奸!難怪秦海川對沈疆出言提議重查當年之事的反應這麽大……這倒是好事。陸局多年與犯罪為伍,不但善於查案,同時對罪犯們如何隱藏自己、隱瞞真相也是頗有心得,他清楚地知道,若想一件事情能瞞過盡量多的人,那麽知道它的人,永遠是越少越好。多一個人,無疑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相對的,對於想要找尋真相的另一方來說,也就多了一個巨大的突破口——他自己要盡量避免ooc,不能“栽贓”自己“栽贓”得太明顯,而秦海川這麽大一個靶子擺在這兒,實在是再合適不過承擔那個被揪出來的角色了。對不住了老兄……陸闔望著秦海川的背影,眼神高深莫測,實際上正幸災樂禍,他心中對這些陰險狠毒、慣於栽贓嫁禍的偽君子自然半點好感也無,這種人能清除一個是一個,留著也是無端浪費天地間寶貴的靈氣罷了。不多時,殿中長老便都魚貫而出,方才還頗熱鬧的大殿頓時冷清下來,隻留下珠峰上碩果僅存的師徒兩人,卻也自己麻煩秘密在身,不得親近,二人對視一眼,都頗覺出滄桑之意來。沈疆歎了口氣:“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是啊,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沈掌門隻是閉關出來,感覺物是人非,再加上可惜曾經天資卓越的小徒弟竟會墮入魔道,而突發感慨,而這話聽到陸闔耳中,所感受到的卻與他截然不同,感觸更深出許多來。不論是作為一步步鑽營占據這具軀體,又一點點鏟除異己、將所有對自己不利之人都使陰險手段鏟除的奪舍者,還是作為可憐的原身,在這許多年之後再重見天日,他所經曆的,都比師尊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對自己,對兩個師弟……沈靜淵和越辰,他們的生活都已經發生了堪稱翻天覆地的改變,好人疲於逃亡、被困幽室,壞人卻大行其道,名高望重、實力日漸精深,如此這般黑白顛倒、善惡不分,這天道究竟是個什麽道理!陸闔心中紛亂,沈疆又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沒能聽清楚,好一會兒才稍稍平靜下來,連忙凝神靜氣,做出恭謹的模樣看向師尊。“……本並不想讓你親自前去,”好在沈疆先前應該也沒說什麽重要的事,這會兒才又歎了口氣,疲憊道,“為師知道近年你們師兄弟關係不似少年時親密,但辰兒總是你師弟,方才見你神色,應也願意為他奔走,這件事便還是交給你,為師才放心些。”……方才我明明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扮演那奪舍者心存驚怒又不得不收斂心神的模樣,師尊您老人家是如何從弟子的神色上看出“願意為他奔走”這項命題的?您明明都已經發現我們“師兄弟關係不似少年時親密”了,這件事,您就一點都沒往作為既得利益者的“陸闔”身上聯想?陸闔暗歎一聲,應了下來。到底是法製尚不健全的時候,修仙之人法力無邊、有移山填海之能又如何?與從陰險狡詐中成長起來的星際人簡直不能同日而語,連最基本的案情相關人士避嫌的道理都不明白,也難怪奪舍者當年隻是小施手段,就害得越辰身敗名裂,這麽久都沒人起過疑心了。……不說這個,就說他奪了原主的舍,倒行逆施這麽多年,這歸元宗上下滿門竟然也就那麽被瞞過去了,沒人察覺到一絲不對……陸闔自問自己有係統“幫忙”,每次扮演角色的時候亦要步步為營,一不小心就有ooc的危險,也不知那看起來並不怎麽聰明的奪舍者是如何在這個小世界瞞天過海那麽多年的。不過,對於重查當年一案的事,他忍不住再一次慶幸——幸好他來了,不然讓奪舍者這個罪魁禍首前去,能查出有用的東西才有了鬼。況且“陸闔”若得知師尊對當年的事情起了疑心,在驚怒之下遷怒於越辰,以至於後來起了弑師之念,也就不足為奇了……但這一次有他在,所有事情都該回到正軌了。第77章 第四朵白蓮花(8)也不知是並未察覺到徒弟的異狀,還是有意忽略,沈疆並未對陸闔的表現提出任何疑問,他又簡單叮囑了幾句,見大徒弟似乎認真聽進去了,才滿意地點點頭,衝著後堂叫了一聲。“世函,你出來。”一個看起來約莫有七八歲的瘦弱男孩兒聞聲跑了出來,看到陸闔的時候明顯嚇了一跳,一下子頓住了腳步。陸闔一愣,隱隱猜到點什麽:“這是……?”他對自己現在的麵相心裏有數——絕不是那種不引小孩子親近的凶煞之相,正相反,原主長得溫和秀美,額頭寬闊、眼神明亮,一看就極有親和力,像個溫潤如玉的君子。這孩子反應不對勁……莫非,他們先前曾見過?可如果這孩子曾見那奪舍者做過什麽事,一來沒有能活到現在的道理,二來——那害怕的反應也不該是如此“平淡”了。不待陸闔思索出個所以然來,沈疆便直接給他介紹起來。“這就是剛才我提到的那孩子,”掌門歎了口氣,拉著男孩兒的小手將他帶到近前,“他叫鄒世函,是鄒氏二房所生——那天魔修屠門之時他剛好外出,因此僥幸逃出一命,”說著,他摸了摸鄒世函的小腦袋:“那之後他就一直在宛丘附近流浪,我遇到他的時候,他跟一群小乞丐混在一起,還被鄒家從前得罪過的惡棍追殺,就像……”陸闔若有所感地抬頭,沈疆果然滿眼複雜地看著他,流露出追憶的神色:“就好像你當年一樣。”陸闔一怔,神魂深處原主那縷微弱的魂魄似乎被這話觸動了什麽心事,又是一陣記憶有如洪水般湧上來,似乎帶著他又回到了年少時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原主當年的境況其實更慘些——陸家繁盛一時,不是鄒氏這種積德行善的富商巨賈,而是如日中天的權貴。“陸闔”的爺爺乃當朝宰相,父親也官至尚書,素有清名。原主從小雖生活在江陰祖宅,卻也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家族榮寵帶來的種種權勢富貴。及至後來落難、滿門抄斬,他被忠心的家仆拚死換出來,然朝中奸佞當道,江湖鷹犬橫行,往昔蘇家最金貴的嫡少爺,天下之大,竟無處可容身。若不是遇到師尊,他早便成為野嶺荒郊無人識得的枯骨了。也難怪,他會將歸元宗看得如此之重,被那邪魔外道奪舍多年,竟還能憑著一絲微弱的魂火堅持至今,隻為挽救他的親人、挽救門派於水火之中。原主的性格,跟那越辰就仿佛冰與火的兩麵:越辰麵上冰冷高傲不好接近,其實卻性烈如火,滿腔嫉惡如仇的耿直,以至於得罪了小人,被一朝迫害——他因此被摧折出的心魔也同樣暴烈而直接:這世界汙濁,統統毀了便是。原主卻不同,他是那種看上去春風化雨的溫暖之人,卻反倒沉冷如冰,性格綿密。相比之下,他更是遭遇無妄之災——僅是由於體質天賦異稟便被賊人盯上,奪了身體,可這麽多年下來,他仍然想著的是“予”而非“取”,心心念念的是“救人”而非“報仇”。這兩種性子也說不出什麽高下,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缺憾,隻是希望善良之人都能最終得償所願,不要被苦難迷了眼睛,讓自己也沉淪為惡魔中的一員吧。陸闔思及此,心中也是頗多感慨,看向恩師的目光中更是已帶了深深的感恩與孺慕——這半是他演出來的,半也是原主真情實感,透過那一縷神魂將悸動傳給了他。可沒想到,沈疆卻搖了搖頭。“我知你不喜提及身世,但這孩子與你同病相憐,總多少能夠感同身受。”陸闔吃驚地睜大了眼:“弟子何曾不……”他猛地頓住,無力地撫了撫額頭,有些明白了。這些過往都是獨屬於原主一個人的記憶,那奪舍者不像自己,並不能感同身受,雖然後來在門派中生活久了,定會對當年的事情有所耳聞,可對那種睚眥必報又剛愎自用的人來說,他看當年之事,想到的必不是師尊大恩或上山拜師之後生活的圓滿溫馨,而隻能是仇恨,還有引當年狼狽以為恥,不願他人再提起的心思。唉,變態的思維,還是這麽好理解又讓人匪夷所思。000也無力地歎了口氣,他都不知道該說宿主虛偽還是造作,他每天不戲精兩下就好像活不下去似的。陸闔已經調整了心態——他可沒忘記自己此時扮演的角色應該是那個奪舍者,便裝作勉強地笑了一下,“弟子明白了,師尊放心。”“當年之事太過慘烈,你不願輕提也是尋常,”沈疆卻並不介意,衝他微微一笑,“更早些時候,其實為師與陸相亦有一麵之緣,誰想一次閉關出世,塵世便已經天翻地覆……隻是阿闔,你要記住,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千萬不要讓這事成為你的心魔。”陸闔連忙肅容應下:“是,弟子明白。”他不願對原主這些慘烈的往事和心態窺探過多,便裝作受教的樣子——甚至還故意微微泄露出一絲符合奪舍者人設的不耐煩——轉而轉向那個一直藏在沈巍身後、隻露出半個小腦袋的孩子:“你就是鄒世函吧?來,到這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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