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縱馬出了皇城,一路沿著中軸的大街,出了兆京城。  他在大軍的營帳前下馬,徑直走向疏長喻的營帳。  “將軍,方才有個書生模樣的人來拜訪疏大人呢。”跟著疏長喻的那個將領跟在景牧身後道。“說是疏大人的故交,是來京中趕考的。末將本想攔下來呢,但是被疏大人看見了,說讓末將放他進去。”  景牧記得疏長喻有一個湖州的朋友,是當年他到京中來複考鄉試的時候,在青樓裏認識的疏長喻。  景牧想起這個人,嗯了一聲,道:“還在裏麵?”  “是。”  景牧道:“嗯,那你便先退下吧。”  說著話,他便掀開了疏長喻營帳的門簾,抬起腳步便要走進去。  接著,他便愣在了門口。  裏頭那人,並不是疏長喻在湖州的那個好友。站在疏長喻麵前的,赫然便是他自前幾日起便派人在京中掘地三尺都沒有找到的趙朗之。  趙朗之聽見門口的動靜,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笑得如沐春風。  景牧看向疏長喻。  疏長喻也正看向他。疏長喻麵上沒什麽表情,但就是這般看起來平靜又安然的模樣,讓景牧心頭一冷。  他看到了,疏長喻麵上沒什麽血色,嘴唇也有些白。他正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眼神裏是一片空洞的冷。  “景牧。”景牧聽見疏長喻開口道。  他艱澀地嗯了一聲。  “我是怎麽回來的?”疏長喻看著他,問道。“你告訴我,我前世憑什麽得上天眷顧,能重活一世?”  “我不聽他說的,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作者有話要說:  要對少傅有信心鴨~第88章   景牧直勾勾地對上疏長喻的眼睛, 他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疏長喻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他, 便讓他覺得遍體生寒,幾乎想要奪門而出。  下一刻,他兩步上前, 一把狠狠攥住了趙朗之的衣襟,將他幾乎從地上提了起來。景牧的牙齒狠狠咬在一起, 手背上青筋暴起,手指關節咯咯作響。  他道:“你跟他說了什麽。”  趙朗之卻是輕輕一笑, 麵上盡是塵埃落定、大仇得報的愉悅:暮花天“殿下,看您這反應, 恐怕在下說了什麽, 您已經是猜到了的。”  他總想著要這兩個人不得好死,卻從沒發現有這麽一種讓他倆都生不如死的辦法。想來也有趣,這麽兩個惡貫滿盈的人, 一個堅定地要做個好人,另一個為了對方,生怕他知道自己做的惡事。  趙朗之看著他們兩個, 心裏一陣輕鬆。  景牧咬牙不語, 下一刻, 他啞著嗓子低聲嘶吼了一聲, 提起了刀,直取趙朗之頸項。  趙朗之看著那寒光乍現的刀刃直直向自己的喉嚨而來,心頭有些安穩平靜的釋然。他閉上眼, 等著自己血濺當場。  隻是在閉眼的那一刹那,他麵前隱約浮現出趙朗之的模樣。  他心道,疏長喻如今這般,讓趙朗之見著了,定然會傷心極了吧。  但是,他預料之中的疼痛卻久久沒有出現。  下一刻,他睜開眼,便見疏長喻不知何時抬起手,把景牧手中的陌刀按在手下。他並沒有多大的勁,但就是這個動作,像是有千斤的重量一般,讓景牧的手一寸都難再向前。  景牧提著趙朗之,眼睛卻看向的疏長喻。  疏長喻同他對視著,聲音平靜道:“景牧,不能殺他。”  景牧看著他,眼睛裏逐漸蓄起了淚水。他嘴唇微微打著顫,卻是死死地抿住,看起來可憐極了。  下一刻,那陌刀錚然落在地上。景牧一把將趙朗之丟在地上,轉身走了出去。  他一刻都不敢在這裏多待。他怕疏長喻開口說話,他知道疏長喻會說出什麽樣的話來,去戳他的心。  他沒有辦法,本來就是他做錯了。  疏長喻看著景牧的背影,腳下一動,幾乎要追上前去。但是,他的動作又生生地停了下來,隻定定站在那裏,看著景牧衝出去。  片刻後,他垂下眼,看向地上的趙朗之。  “這次放過你一命,全看在戴文良的麵子上。”疏長喻聲音平靜而清冷。他下巴微微抬著,垂眼看向趙朗之,仍是趙朗之記憶之中的那種俯視的姿態。“你隻道我溫軟好欺,但你背後做的那些事我未必不知道。你若是惜命,一會讓文良將你領走,便這輩子都別出現在我麵前。下次再見你做什麽,我第一個殺你。”  說完,他抬步便走了出去。  但這一次,趙朗之從背後看著他,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才能恨這個人。  既然自己的所作所為他都知道……他為什麽不殺了自己?  他疏長喻,不是向來視人名如草芥,為什麽還要再給自己留這樣一條生路?  ——  景牧回了皇宮,徑直去了冷宮。  原本,景紹是要將惠貴妃母子三人一並殺了的,但是那皇後做了搶奪聖旨的事,心中正慌亂著,故而留了他們一命。  景牧來的時候,第一個見到的是景匡。他坐在冷宮頹敗的牆角處,手裏正拿著一本厚厚的尚書。他垂眼讀著書,一聲都不出。  見到景牧來,他直勾勾地抬起眼,從角落處站了起來。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景牧,張了張口,低聲喚道。“二殿下。”  景牧也懶得糾正他,瞥了他一眼,便抬步進了冷宮。  “二殿下,我母妃雖和皇後娘娘有些過節,但本性不壞。”景匡在他身後揚聲央道。“我弟弟自幼貪玩,也對陛下沒什麽威脅。請二殿下看在往日些許情分上,饒過他們一命。”  他們冷宮中消息閉塞,今日才隱約得知那篡位了的景紹已經召景牧回宮,日後要輔佐他朝政。今日見著景牧來,他便以為,景牧是來替他們處置他們母子三人的。  畢竟事發當晚,景紹便要殺他們。  景牧頭也沒回,徑直進了冷宮。  景匡站在那裏,看著他的背影。方才那本書因自己的動作而落入塵土之中,書頁也折了。  景匡自幼癡迷於此,尤其愛惜書本。但是他此刻卻看都沒看一眼地上的書,隻看著冷宮蕭索的大門,片刻沒有言語。  景牧剛走進冷宮,便聽到了裏頭細細碎碎的啜泣聲。他走進去,便見景淙正坐在床榻邊,默不作聲地安慰著以淚洗麵的惠貴妃。  二人見到景牧進來,連忙站起了身。惠貴妃見是景牧來了,哭得更加傷心,幾乎聲嘶力竭。  景淙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抬頭眼帶央求地看著景牧:“……二皇兄。”  四年了。景淙跟之前搶景牧風箏的小胖子已經幾乎不是同一個人。他身段抽了條兒,臉上雖尚帶點嬰兒肥,卻已經是個清秀俊美的小少年了。  景牧看著他們母子三人相依相偎的模樣,一時間心裏有些蕭索的燥鬱。  人生在世,向來會有些牽掛。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總歸是群居而生,相互扶持的。但他自幼卻是個異類,此後幸而有疏長喻的出現,亦師亦友,無微不至,他景牧才幸而沒有煢煢孑立一輩子。  但是現在,自己做錯了事,這個人也要離他而去了。  他不耐煩看著眼前這樣的場景。  “收拾東西,該回哪裏便回哪裏去。”景牧看著他們,像個局外人一般,冷聲道。  他麵前的惠貴妃和景淙,以及他身後趕來的景匡,聽了他的話,皆愣在原地。  整個屋子靜悄悄一片,隻剩下惠貴妃壓抑的抽泣聲。  “二皇兄,你的意思是……?”景淙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怎麽,冷宮住習慣了,不願意搬?”景牧皺眉問道。  接著,他道:“今日日落之前,回你們自己的宮裏去。此後再有什麽事情,皆聽我的安排。”  說完,他轉身便往外走。  剛走到景匡身邊,他停下了腳步。  景匡站在那裏,手裏正捏著那本沾了灰的尚書。景牧側過頭去看向他,問道:“會喝酒嗎?”  景匡愣了愣,雖幾乎滴酒不沾,卻仍舊點了點頭。  景牧道:“你跟我走。”  這一日夜裏,景匡幾乎是被宮裏的太監抬回到他們的宮殿之中的。惠貴妃愛豪奢,整個宮殿金碧輝煌,無一處不是精細貴重。景匡暈暈乎乎地回了來,幾乎像是在夢裏。  惠貴妃回來之後,才從下人口中將事情弄明白。原來景牧回來並不是為了襄助景紹,而是已經將景紹和皇後都處死了。他手中有先帝的聖旨,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了。  惠貴妃和景淙便就這般在宮裏一直等著被景牧帶走的景匡,但是無論從哪裏打聽消息,都不知道景牧是要把景匡帶去做什麽。  惠貴妃向來有些宮鬥的小聰明,但從來搞不明白這些前朝大臣皇子之間的齟齬。她便隻能在這兒等著景匡的消息。  待太監將景匡帶回來,她一問,才知道景牧不知怎的,竟帶著景匡爬到城頭上,喝了一夜的酒。  “匡兒,二殿下可有同你說什麽?”  待惠貴妃遣人給景匡喂下醒酒湯,景匡逐漸幽幽轉醒的時候,惠貴妃小心翼翼地問道。  景匡想了半天,遲鈍地搖了搖頭。  “他什麽都未同我說。”  ——  景牧腳步虛浮地一路從皇宮走回了親王府。  他如今雖已是儲君,那整個皇宮都是他的,但是他卻不願意住永和宮的龍床。  他前世獨自在那裏睡了那麽久,那個地方又空又冷,一點人氣都沒有。  他抵觸那裏。  他此時喝多了酒,腦袋裏也是暈暈乎乎的。但是他此時也仍舊是清醒的,畢竟那景匡酒量那般差,還和他說自己會喝酒。方才剛入夜,景匡便在城頭酩酊大醉,幾乎栽倒下去。  景牧便就這麽獨自在城頭上看了許久的星星,繼而將那些要送他回家的宮人士兵皆趕走了,自己獨自一人,馬都沒騎,穿過已經到了宵禁時分的空曠街道,走回了自己府中。  待他走到了府門前,便遠遠看到前頭有一盞立在他府門前的燈。  他隻道是方才看星星看得眼睛花了,便隻顧著往前走。可是越往前,那一豆燈火便越大越亮。走近了,居然是一個人手裏拿著燈,挺拔地站在他的王府門前。  景牧搖搖晃晃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人好像見到了他,提著燈籠向他走過來。景牧就這般在朦朧的醉意中,定定地看著這個人走上前來,站定在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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