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長喻原想著回家定要見到吹胡子瞪眼同自己發脾氣的疏將軍,早就做好了任憑疏將軍發火的準備, 可是未成想,他一回家, 卻看到的是一家幾人歡聚一堂的場景。 疏將軍正趴在一個棋盤前頭,教疏尋梔下象棋。但可憐疏尋梔連象棋上頭的字都還認不全, 便被疏將軍教著象棋的種種走法,可謂是雲裏霧裏。 經過這一整日的相處, 疏尋梔也看出了自家爺爺在自己麵前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個爺爺雖說看起來凶神惡煞的, 像是堂上供的關公像,但實則溫柔又和善,尤其特別寵溺自己。 疏尋梔對著那太過複雜的象棋棋盤糾結了半天, 也仍舊弄不明白它的規則。最後,她幹脆一把將疏將軍那邊的帥拿走攥在手裏,道:“我把你的帥吃掉啦!爺爺, 我贏了!” 這要是擱在當年的疏長徹身上, 早就被疏將軍揍得屁/股開花了。但疏將軍不但不惱, 還哈哈笑起來, 誇道:“尋梔真聰明!我輸了,我輸了!” 說著,他還同旁邊正在和顧蘭容一起研究花樣的李氏炫耀道:“我這孫女, 真是絕頂之聰明!這叫什麽?管他前頭千軍萬馬,隻管偷襲敵軍大營!想我當年,就是乾寧八年的時候,有一次便就是這般單槍匹馬,殺入金人將領大帳,不費一兵一卒……” 那邊,李氏放下花樣,對疏尋梔招手道:“尋梔別聽你爺爺吹牛皮,來,奶奶這裏有雲片糕。” 疏尋梔連忙丟下手裏的象棋,吧嗒吧嗒跑到了李氏膝頭。旁邊的顧蘭容笑道:“雖不是敬臣親生的孩子,但這乖巧的模樣和敬臣還真是像極了。” 那邊,喋喋不休的疏將軍聞言,頗為不屑一顧地冷哼了一聲。 疏長喻就是這個時候和景牧一起回到的將軍府。 疏長喻見到麵前的場景,正一愣,便見疏將軍正坐在象棋盤前,頗不高興地盯著他:“還曉得回家?” 疏尋梔見到他,蹦起來歡呼了一聲,噠噠噠跑到他的麵前,抱住了他的腿:“爹爹!” 接著,他便看到了爹爹身後跟著進來的那個……將軍哥哥。 疏尋梔乖巧道:“將軍哥哥好。” 這下,屋裏的人都看見了後頭進來的景牧。李氏和顧蘭容二人正要站起來行禮,景牧搖頭製止住了。接著,他低頭對疏尋梔笑道:“尋梔,這輩分可不對哦。” 那邊,疏老將軍又冷哼了一聲。 他從自己的榻上站起身來,對景牧行禮道:“不知陛下光臨寒舍,末將有失遠迎。” 景牧上前一把扶住他,笑道:“嶽丈這可是多禮了。” 疏將軍的一雙眼登時瞪圓了。 “你喊我什麽!?”他怒到。 那邊,李氏冷不丁開口道:“本就該這麽喊。”接著,她招呼道:“陛下還未曾吃飯吧?且坐下一起吃吧。” 景牧笑著應了聲。 這一頓飯,疏將軍冷著臉,隻顧著灌景牧的酒,灌得疏長喻都看不下去了。但景牧卻擺出了一副賢婿的姿態,來者不拒,疏將軍讓他喝,他毫不推拒地便喝。 “父親,朝中事務繁忙,他昨夜一夜都未睡。”疏長喻皺眉道。“哪能這般飲酒?” 疏將軍卻像沒聽到一般,還給疏尋梔撥了個大蝦:“尋梔吃,這蝦肉質可嫩。” 喝到後來,身經百戰的疏將軍都有些不勝酒力。但是,他今日似乎打定主意了要教訓這個自投羅網的登徒子,連君子風度都顧不上了,幹脆以茶代酒,仍舊灌景牧。 李氏也不管,顧蘭容要攔,也被她按了下來。 喝到最後,疏將軍冷聲道:“陛下便非犬子不可了?” 景牧那邊,醉意早就湧了上來。他聽到疏老將軍問話,勾了勾唇,聲線平穩道:“還請疏將軍恕罪。其餘的人,誰都入不得我的眼,我從上輩子,就非他不可了。” 疏長喻嚇了一跳,生怕他醉中說漏了嘴。不過家中眾人聽到他這話,都以為是他醉後說的誇張言語,一時誰都沒有當真。 疏將軍冷哼一聲,道:“那可萬不可讓我知道,你是那等始亂終棄之徒。我雖年紀大了,但有些事,若是發生了,我還是管得起的。”說完,他站起身來,轉身便走了。 李氏愣了愣,接著側過身來,對疏長喻道:“你爹這般,便是沒有辦法,隻得答應了。日後再有什麽事,便都是你們自己麵對了。” 說完,她便攜著顧蘭容和疏尋梔,也走了出去。 剛走到門口,李氏便聽得身後咕咚一聲,她轉過頭去,便見景牧已經歪倒在自家兒子懷裏,一邊樂嗬地撒著嬌,一邊勾著他的脖頸,抬頭去吻她兒子的唇。她兒子也沒注意到自己回過身來了,正一手護著景牧怕他磕在桌上,一邊低頭,任由他哼哼唧唧地索吻。 李氏漲紅了臉。 一側,顧蘭容輕笑了一聲,一手捂住了自己懷中正好奇地往後看的疏尋梔的眼,一邊輕輕撞了撞李氏,輕聲道:“娘,孩兒送您回去吧?” 李氏嗯了一聲,跟著顧蘭容匆匆走了。 —— 六月初七,乾寧帝下葬。 乾寧帝下葬後,景牧竟洋洋灑灑地下了千餘字的罪已詔,寫自己當初流落民間之後如何身世悲慘,食不果腹以至於胸無點墨。及至回宮之後,承蒙乾寧帝厚待和師長教誨,卻仍舊不懂為君之道。此後兄弟鬩牆,為保太平盛世痛殺自己的弟弟和先太後,導致自己每日被後悔和自責糾纏,夜不能寐。 總之,他說自己無德無才,當不了這個皇帝。他便幹脆位都不上,將位置傳給自己的五弟景淙。 朝中一片嘩然。他自從疏長喻走後,鋒芒畢露,朝中可謂到處都是他的爪牙。待乾寧帝死,這些人自知景紹無德無能,皇位做不久的,都等著他回來。 如今他回來了,還拿著乾寧帝的遺詔,總算這新舊皇帝更迭的風波能淡去,他們也算是站對了陣營,不會因皇位更迭而數十年經營毀於一旦。 結果,這個人不做皇帝了? 不過,景牧就算是禪位了,卻也不是將大權完全轉讓出去。他知道景淙聰明,但是從小不學無術慣了,這個時候將國家全部交給他,那就是將大啟往窮途末路上造。 因此,景牧雖說讓景淙登上了皇位,卻以其年紀尚小為由,做了攝政王。 而在大臣堆裏渾水摸魚的罪魁禍首疏長喻,則一言不發地隨波逐流,跟著大臣們向景牧妥協了。 攝政王自然是權勢滔天,但一來景牧原本是要順理成章地做皇帝的,二來向來攝政王都不得善終,那皇位上的小皇帝年紀再小,也總有長大的一天,早晚要拜托攝政王的束縛。 大臣們心裏都泛著嘀咕,心裏都等著景牧為自己的這個決定付出代價的一日。 卻不料,這些大臣們等著等著,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了小皇帝長大後獨當一麵,等到了攝政王一步一步將大權交給了小皇帝,自己甩手落得個清閑,又等到了原來的那個狀元郎疏長喻一步一步爬上了丞相的位置,手握大權,輔佐朝政。 這些大臣們等白了頭發,等得自己都告老還鄉了,也沒等到景牧自作自受的那天。 再後來的某一日,宮裏來了個西洋的畫師。那畫師畫得一手好畫,聽說畫出來的人跟照鏡子似的。 當時,皇帝陛下正要給文淵閣名臣畫像,其中就首位便是疏長喻疏丞相。當時疏丞相年屆不惑,仍舊是一副清朗俊逸的好相貌,並不怎麽見老態。那畫師嘔心瀝血,給他畫了一副全身像。 但是,看到畫像的疏丞相卻一點不滿意。 “我們大啟的畫師,替人畫像向來不重皮相而重風骨。”疏丞相當時對那畫師說。“你隻顧畫人的眉眼神態,隻見一副皮肉,卻畫不出人原本的姿態。” 畫師似懂非懂,改了幾改,最後悟出了疏丞相話中的真諦—— 往醜了畫就行,要畫成一個相貌不出色的好人。 最後畫出的模樣,疏大人總算滿意了。他見慣了曆朝曆代名臣的模樣,皆是這般貌不驚人而風骨自成。他羞於讓畫師展現自己出色的相貌,畫成這樣,才是流芳千古的名臣模樣。 後來,景淙又專門將在丞相府裏終日侍弄花鳥魚蟲,養著幾隻貓貓狗狗的攝政王挖出來,要那西洋畫師給他也將畫像畫了。 畢竟景牧原本是要當皇帝的,後來雖未登基,但也算是禪位出去,日後死了,是要留廟號,算一屆皇帝的。他讓景牧穿著龍袍,讓那西洋畫師給他也將像畫了。 雖侍弄花草了好幾年、但仍舊餘威尚在,生得莊嚴鋒利、俊逸超群的攝政王坐在龍椅上,看著周遭那些歪瓜裂棗的畫像,皺眉問道:“疏丞相呢?” 那畫師操著一口不利索的普通話,指著其中一個清臒普通的老頭,說道:“這個。” 景牧皺眉:“你瞎嗎?” 畫師委屈:“丞相要改成這樣的。”說著,他還將初稿呈給攝政王看:“原本該是這樣的。” 景牧打開那卷軸,便見裏頭栩栩如生的便是他家疏丞相。果真這幅清風霽月的好相貌,不應當拿去給人家看。景牧滿意地收起那個卷軸,道:“畫吧。” 接著,他補充道:“照醜了畫。” 於是,麵黑體壯的攝政王和清臒普通的疏丞相,便被並排掛了起來。千餘年後,這兩張一個賽一個醜的畫像,又出現在了曆史課本的同一頁。 然而,那張原本的疏丞相的畫像,也僥幸流傳了下去。野史總有記載,大誇丞相疏長喻如何風姿超然,而那攝政王景牧便就是衝冠一怒為紅顏,為了這疏丞相,皇位都不要了。 千百年後,按著他倆的故事改編的《啟成宗本紀》上了熱搜。 那兩人合照的劇照,若有千年前的人看見,定然會詫異——那照片上的兩人,赫然便是原本朝堂上那兩位風雲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 曆史書上的醜照,破案了!第93章 番外四 將軍府傳出了喜訊。 疏長喻前幾日才步步高升, 做到了吏部尚書的位置,如今他也不過二十來歲, 在朝中也算是炙手可熱了。 升官沒幾天,定國將軍府又傳出了疏長喻要娶妻的消息。 這邊讓朝野上下有些嘩然。他們詫異的不是疏長喻娶妻這件事,而是他娶的那個妻子是個沒門第的小門小戶, 聽說是當年在湖州治水的時候認識的。 這種姑娘……娶回家做妾便罷了,何苦娶回家做妻子呢? 不過如今疏家滿門榮耀, 關外手握軍事大權,京中又有個步步高升的疏長喻。想來一則不用靠聯姻鞏固地位, 二則若靠著聯姻再拉幫結派了,又要引得聖上懷疑。 因此, 京中官員們心裏嘀咕, 卻沒一個人說出口。隻可惜了兆京城的官家少女們,聽聞那個家世顯赫、容貌超群的狀元郎名花有主了,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結親前一日, 皇帝景淙來了將軍府。 “疏將軍呢?”景淙起身接過疏長喻遞過來的茶盞,問道。 疏長喻笑了笑:“家父關心邊關安穩,這兩日便趕回去了。” 景淙聞言, 明顯不相信。他撇了撇嘴, 喝了口茶, 說道:“疏將軍還是不同意你和二皇兄的事情吧?” 疏長喻聽他這麽說, 便也不辯解了,笑道:“想必父親也不願意阻撓了,不過仍舊不給景牧好臉色看, 這次回去,恐怕也是怕婚禮上鬧得不好看。” 景淙放下茶杯,道:“你也任由二皇兄胡鬧。” 疏長喻歎了口氣,嘴角卻是不住上揚的:“沒辦法,非要鬧著我給他個名份。” 景淙眼看著年紀也大了起來,在景牧的幾年磋磨下也有了一國之君的樣子。按說這攝政王應當是地位不穩、岌岌可危的,可是一來景牧不稀罕這些權力,見景淙有能力了便盡數還給了他,二來景淙也知道他們二人的事情,對景牧沒有一星半點的懷疑。 再者說,當初要沒有景牧,他們一家三人都是要命歸黃泉的。 景淙無端端地吃了口狗糧,一時間頗覺得噎得慌。他喝了口茶水,將那狗糧往下送了送。 景淙接著道:“那……用不用朕也給二皇兄給個名頭?”他笑嘻嘻地說:“畢竟看起來二皇兄也不太稀罕他那攝政王的位置,不如封他個誥命夫人吧。” 疏長喻也笑了起啦:“可算了。誥命夫人動不動就要進宮麵聖,這可不叫人看出端倪來了?” 待送走了景淙,戴文良又氣勢洶洶地來找他。 “疏三郎,我算是看錯你了!”他人還沒進門,聲音便傳了進來。 門口架子上那隻小肥雀兒如今已經上了年紀,站在那兒無精打采地正打盹兒。被戴文良這麽一聲怒喝,給嚇醒了過來,沙啞著嗓子啾啾叫了兩聲。 戴文良徑直穿過他,走到了屋裏。 疏長喻正站在廳堂中,看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嚇得一愣:“怎麽了這是?” “你緣何莫名其妙就要娶親了!”他怒道。“我單知道你是個剛正不阿的文人,由嶼汐獨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請關注沒想到你也會做這始亂終棄的事情!” 疏長喻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戴文良知道他和景牧的事情,卻不知明日要嫁來他家的姑娘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