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傅知玉在他走後,後半夜愣是沒有睡著,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任是誰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的。 隻是傅知玉如今心中不剩下一絲旖旎心思,他隻記得,自己上一次和謝恪晚上這樣親密的時候,這個男人第二天早上就派人把他殺掉了。第十七章 他如今心裏驚懼自然不可避免,又有些憂心謝恪會對自己原先的計劃造成極大的幹擾。 傅知玉早上起來便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決定從明天起還是讓琉璃宮加強防備好了,至少別在讓謝恪這麽輕而易舉就進來。 之前他不明白謝恪為什麽會搞出這麽大的事情來,非得讓這個世界重啟,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對自己關注這麽多,原來是為了這個。 傅知玉在感情上肯定算不上遲鈍,他隻是不能理解謝恪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種轉變,也不想了解。 挺有意思的,上輩子,是自己追著謝恪跑,他若即若離,總也不肯回應,這輩子卻是倒過來了。若是以前的自己聽見這些話應該是會很高興的,但是如今聽著,卻隻擔心他會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 傅知玉花了一段時間收拾自己的心情,他還沒忘記自己今天是要出宮的,仍有正事要做。 他還得順便去一趟謝府,畢竟之前答應過的,這一遭也是避不過。昨晚之前倒是沒什麽,但是現在想起來,心裏毛毛的。 傅知玉長歎了一口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總而言之,謝恪對自己來說真是冤家了,這兩輩子都不肯順著他的意來,非要給自己找不舒服。 他出了宮之後,並沒有立刻去元府,更沒有去謝府。而是帶著兩個護衛去了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樓,點了幾盤點心和一壺清酒,坐在酒店二樓臨街的雅間裏麵,慢慢地吃著喝著。 現在已經不早了,大街上非常熱鬧,吆喝聲和交談聲匯成一片,傅知玉還看到有賣冰糖葫蘆的小販從樓下麵走過,便讓護衛去買了兩根上來。 “你們吃嗎?”傅知玉如今心情算是好了一些,從謝恪的陰霾中脫離了出來,臉上浮出一絲微笑,問站在自己身後的兩個護衛,“偶爾嚐一嚐還是挺好的。” 兩個護衛一齊嚴肅地搖了搖頭,他也不強求,一根自己咬了一口,酸地皺起了眉,卻還是低頭咬了第二口。另一根被他用黃紙包了起來,放在了手邊。 最近臨近科舉,風月樓一樓特別熱鬧,傅知玉能聽到很多學子在下麵高談闊論,不管是對詩還是論道,都引得一堆人圍觀,嘈雜聲比外頭街道都要大幾分。 上輩子他和徐大學士一起負責了本屆科考,沒少往這種場合裏麵鑽,當時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有個心上人,一心要表現自己有多優秀,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但他如今看著這些,隻覺得像是看著另一個世界的人。 年輕人有這精氣神自然很不錯,不過就像母妃說的一樣,他之所求已經不一樣了,看這些自然不同。 風月樓對麵是京城裏麵最盛名的煙花街,所以這樓才得名風月樓,“坐觀風月”確實也是事實。 隻是如今是大白天,煙花街是不接客的,但是不接客不代表不幹活,街裏內部還是忙地很。 傅知玉知道,今天,街中最大的青樓媚閣買了一批新人進來,都是十歲左右的少男少女,這其中有一個孩子,他必須要救出來。 這個孩子現在應該還沒有名字,是他給起的名字,用了元家的名,叫元明刀。 上輩子,元明刀被賣進青樓之後,老鴇要調-教他做小倌,但是他死也不從,不知被打了多少次,有一天硬是從龜公手裏逃了出來,沿著煙花街跑到了風月樓,一頭撞進了傅知玉懷裏。 不管是書裏還是現實,傅知玉都出手把這孩子帶走了。書中的傅知玉是覺得這孩子這樣小的年紀就帶著一股狠勁,將來是把好刀,然而上輩子,真正的傅知玉隻覺得他渾身是傷,看著太可憐了而已。 上輩子,元明刀被傅知玉放在元府裏麵養著,元府待他很好,還教給他武功,他最會使的武器是一把圓月彎刀,晚上也要抱著這把刀才能睡著,也確實武藝天賦極好。 傅知玉有空就會去看看,但元明刀這小孩像是認準了他一樣,不肯留在元府,非要跟著他。 傅知玉被他救過兩次命,擋刀之類更是不計其數,每次上戰場,也是他寸步不離地跟著。 最後一次是謝恪造反的時候,他帶頭反擊,但未能成功,被造反的軍隊斬殺於馬下,當時,他才二十出頭。 這輩子,說什麽也不能讓明刀重蹈覆轍,落到那樣的地步。 這個孩子其實一點也不喜歡戰爭,也不願沉溺於朝中心計,隻是一心為了自己罷了,這一輩子,傅知玉自認為有責任要還給他一個完整的人生。 可關於明刀,傅知玉能追溯到最前麵的也就是現在了,再往前他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在哪裏。 正想著,他就望見一輛樸素的馬車搖搖晃晃地從道路的另一頭走了過來,正是往煙花街這個方向走。 那大約就是了。 傅知玉精神一震,連忙帶著護衛往下麵走,他走到馬車跟前的時候,那車也正好停在媚閣後院的路口。 傅知玉根本不需要自己動手,那兩個護衛就已經足夠了。不一會兒媚閣的老鴇也顫抖著身體出來了,後院裏麵跪了一排人。 “昭王要是在閣中看上什麽人,那盡管說,”老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意,“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的。” 傅知玉指了指那輛馬車,道:“其餘的不要,我隻要他。” 護衛會意,伸出手把馬車的簾子掀開了,傅知玉往裏麵一看,一個小孩蜷縮在馬車最裏麵,聽到聲音,就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小孩長了一雙綠色的眼眸,異域特色很明顯,他原籍應該是西域古國,千裏迢迢被轉賣到這裏。馬車裏麵黑,他眯著眼睛往外麵看了看,花了一段時間才清楚來人的樣子。 待他看清楚傅知玉的臉之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神中迸發出明顯的驚喜神色,臉上冒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來。 “過來,”傅知玉朝他伸出了手,語氣十分溫和。 不知道在這時候明刀願不願意和自己走。他心裏原是有些忐忑的,不過接下來的事情也證明他確實是想多了。 小孩特別聽話,很快就爬過來了,一下子便鑽進他懷裏。 他明明已經十歲了,卻因為營養不良,瘦地很,看起來比尋常七歲孩子還要小,傅知玉輕而易舉就把他抱了起來,把他攏進了自己的大氅裏麵,然後一伸手,把剛剛包著的那根糖葫蘆給他了。 “我記得你就喜歡吃這些小玩意,”傅知玉拍了拍他的背,輕聲細語地問道,“跟我走吧,等會兒我帶你去客棧吃飯洗澡,再買幾件衣服,好嗎?” 小孩點了點頭,睜著那雙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起來乖地很。 “怎麽就隻剩他一個了?”老鴇看著那掀開簾子之後空蕩蕩的馬車,急地什麽也顧不上,拿手肘扽了一下旁邊的龜公,“我買了十來個的!” “別提了!”龜公一臉晦氣,低聲回道,“三天前路過淚城那地方,一個晚上全跑了,我看是被人惡意破壞了的。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麽回事,也不跟著跑,一路上都老老實實的,我就給送回來了,沒想到最後還是一個都不剩。” 傅知玉就不管妓院那邊是什麽情況了,他把自己想要的人帶走了。 風月樓裏他開好的房間裏麵小二已經備好了熱水燒好了爐子,他要先把這髒兮兮的小孩洗一洗。 作者有話要說: 重生的數據不止小玉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第十八章 不過傅知玉也發現,這小孩比上一輩子粘人地多,洗澡的時候也拉著他的手不想他走,傅知玉隻好自己動手幫他洗,身後的護衛覺得這樣不妥,正想上前來,立刻被傅知玉打發出去給小孩買衣服了。 他覺得沒什麽不妥的,明刀在這時候正過地可憐,他心疼還來不及呢。 如今正是大冬天,他身上就穿了薄薄的兩件衣服,看著就冷,傅知玉一邊給他洗澡,一邊看著他身上那邊或大或小的傷口,忍不住地歎了一口氣。 元明刀是個孤兒,父母不明,童年過的很不幸,就是因為這樣,自己對他那一點點好才讓他拚了命也要報恩吧。 “你有名字嗎?”傅知玉柔聲問他,“如果沒有的話,我能給你起一個嗎?隻是我的姓不能隨便給人,我娘親那邊的姓倒是可以,叫元明刀,好嗎?” 小孩乖乖地點了點頭,頭一次開口,說了一個字:“好。” 然後他又眨了眨眼睛,緊緊地盯著傅知玉,又吐出兩個字:“主子。” 傅知玉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頭發,笑道:“我名叫傅知玉。” 他一邊說著,一邊在他的手臂上寫這幾個字,留下幾道模糊不清的水痕。 “我會教你習字,習武,”他接著說道,“但我帶你回來,並不是想做你的主子的,往後你若是願意,可以把我當做兄長。” 元明刀卻固執地搖了搖頭,又開口叫他主子,手還緊緊抓著他不肯鬆開。 傅知玉也不強求這一時,他光給明刀洗澡就洗了大半個時辰,護衛買了一大堆一小孩子的衣服回來,他從裏麵挑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衣給元明刀換上。 元明刀是生地很好看的,洗幹淨了之後皮膚蒼白地過分,更顯得他那雙綠色的眼睛像是剔透的寶石一樣。他這長相和這裏的人不一樣,是別樣的異域風情,也難怪上輩子老鴇就是不願放過他,非得要讓他聽話。 他的頭發也不是純黑色的,有些偏棕,傅知玉拿帕子細心擦了幾遍,如今是半幹狀態,有幾縷垂在他的臉頰邊,顯得乖乖的。 “太瘦了,”傅知玉把衣服給他穿好,又摸了摸他的臉,心疼道,“都沒有多少肉,小二等會兒送菜上來,你先吃些點心吧。” 可能是因為換上了新衣服,元明刀並沒有像上輩子一樣,把這一餐吃得狼吞虎咽,活像八輩子沒有吃過飯的乞丐。他這回雖然進食速度也很快,但動作卻很規矩,甚至有幾分矜持優雅,也沒有緊盯著肉吃,還記得葷素搭配,吃到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筷子。 傅知玉等他吃完之後,摸了摸他的頭發,已經幹了,便拿了一邊準備好的發繩,把他半長的頭發簡單紮了一下。 他從後麵看到元明刀的背緊張地繃了起來,然後又漸漸放鬆。 上輩子他對明刀不錯,但也沒親手為他做這些事。大約那時候他還是以皇子自居,性格再怎樣溫和,從小的教育也讓他絕不可能紆尊降貴去做這樣的事情。 但如今傅知玉早就看開了,說白了大家都是數據而已,森嚴禮教也管不住他,如今他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對明刀就更不可能受什麽規矩的桎梏。 明刀在他眼裏,現在就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弟弟,他現下才十歲,還小呢,還有大把時間。 “要睡一會兒嗎?”傅知玉問他,“最近應該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等你睡醒了,我就帶你回家。” 元明刀不知被他話裏的哪個字戳中了,一頭便紮進他懷裏,傅知玉現在抱著他,隻覺得小孩軟乎乎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又見到的鮮活,是他終於有機會彌補的遺憾。 “你不要走。”元明刀在他耳邊小聲地說,“我害怕……” 他聲音太小,也沒聽清楚他最後在嘟囔害怕什麽。 “我不走的,”傅知玉拍著他的背,哄道,“我昨天晚上也沒有睡好,就在這裏陪著你躺一會兒。” 元明刀被他哄著,也漸漸放鬆下來,傅知玉是真的困,他接到明刀之後,心裏像是解開了一個結, 這一覺便睡到大中午,傅知玉醒來之後還看見閉著眼睛睡著的明刀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不肯放開,他稍微一動,小孩就立刻睜開了眼睛。 “不再睡會兒?” 元明刀搖了搖頭,眼睛緊緊盯著他。 “那我們出門看看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出去做呢,”傅知玉笑道,“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出過門了,想來還有一點懷念。” 他牽著元明刀的手,後麵跟著兩個護衛,從樓梯上走下去的時候吸引了不少目光,嘈雜的大堂甚至安靜了一瞬間,學子們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在往那邊看著。 傅知玉之前也跟著徐大學士出過宮,這次數還不算少,也見過一些出了名的學子,參加過幾次聚會,他長地又招人,京城中認識他的人並不算少。 況且這麽久了,他腦子因為一場病不行了之後還被封了昭王的事情,大概少有人不知道了吧。 傅知玉不管那些竊竊私語,他隻低聲對元明刀說:“小心台階,風月樓的台階有些太高了,要我抱著你走嗎?” 元明刀在這麽多人麵前嚴肅地板著小臉,堅定地搖了搖頭。 學子們心中再如何揣測,也沒有人敢上前去,隻能看著這一行人穿過大堂,眼看著就要走出風月樓了。 但就在這時候,卻有一人從人群之中擠了出來,護衛們反應很快,拿著刀一下便站在傅知玉身前,做好保護架勢。 那是個書生,穿著月白色的長袍,一看便手無縛雞之力,沒有什麽威脅,眼睛裏卻帶著興奮的亮光。 “在下沈泱,”那書生看見護衛拿刀對著他,也絲毫不懼,隻朝著傅知玉行了禮,又道,“曾由徐大學士引薦,有幸見過昭王幾麵,鬥膽問一句,昭王可曾記得在下?” 自這人出現,傅知玉便感覺到元明刀握著自己的手驟然一緊。 說實話,沈泱這個人,他記得的,而且記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