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傅知玉道,“明刀,上輩子的經曆並不是什麽金科玉律,世事隨時在變化。” 有句話他還未說出口,朝廷用於軍隊的存糧極多,即使有戰役也完全可以不用擔心,現下卻在收糧,可見這事情有多嚴重了。 因為這件事,傅知玉去自己的新王府的時候都有點心不在焉,不過這地方也確實夠大,他隻是稍微提了些要求而已,其他的大部分都交給工匠們去隨意發揮,一圈走下來,竟然也入夜了。 工匠們點起了燈,傅知玉手裏提著個燈籠,正準備回宮,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從後麵傳來個聲音:“昭王留步。” 傅知玉聽出了這是謝恪,他不僅沒留步,反而走地更快了。 但謝恪也快,他從後麵過來,把傅知玉攔在馬車前麵。 護衛們瞬間便拔出刀來,但皇宮裏的護衛都認識謝恪,知道這人是誰,按品級講,謝恪作為禦前侍衛,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這刀舉地就不怎麽堅定了。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讓元明刀先上了車,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問道:“謝小公子又有何事?” “要事。”謝恪道,又笑著湊近一些,用隻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道,“知玉不想知道元老爺最近到底在忙什麽嗎?” 傅知玉:“……” 他有一瞬間真的懷疑,謝恪到底是太了解自己了,還是真的用積分換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然後在自己身上裝了監控。 他反應也很快,示意謝恪往前麵走,他手上仍然提著那個燈籠,走到這麵牆的最前麵那裏。稍小聲一些,護衛們就聽不見對話,但能看見他,若是一有異狀,便能立馬衝上來。 謝恪一站定,便開口說道:“我要走了。” 傅知玉一愣,臉上終於露出一些真誠的笑意來:“恭喜謝小公子。” “何喜之有?” “禦前侍衛外出,必有好差事,就像是上次武舉一樣,不該恭喜嗎?”傅知玉道,“當然,也恭喜我自己,終於得了清淨。” “我說認真的,知玉,”謝恪歎了口氣,語氣嚴肅起來,“最近有戰事,謝霖特意和皇上請命,要我和他一起去邊疆參戰。”第三十九章 傅知玉雖然不喜歡和謝恪說話, 但他現在說的確實是正事, 與自己的計劃也息息相關。上輩子的這個時間點, 邊疆平和至極,但現在連忠勇將軍謝霖都要出動了, 便不是小事了。 “遷原之戰提前了, ”謝恪見他認真起來, 臉上的表情也越加柔和,“提前了至少兩年。” 遷原之戰,傅知玉清楚地記得這個戰役, 這是在他有生之年經曆地頭一個讓京城都不穩定的大戰爭。 這是與草原蠻族的爭鬥, 蠻族原來的大君北梁王年事已大,也不願意折騰,在他執政期間完美地遵守著之前定下的和平條約,與他國之間不曾有過爭端。 但北梁王身死之後, 他的兒子席丹繼承王位,成了新的蠻族大君。這位卻沒之前那麽好說話, 剛上位不久,就迅速派兵襲擊了與草原接壤的陳國。 中原三國除了本朝積麟國之外,另兩個國家陳國和景國土地麵積加起來還沒有積麟十分之一大,這兩個國從很久以前就自願臣服,最近幾十年已完全變成了附屬國。 陳國根本無力抵抗草原鐵騎,立即便傳書向清元帝求助,清元帝自然準備派兵,但他還未做好用兵計劃, 前線就傳來消息,蠻族的騎兵已踏上本國領土。 這讓清元帝怒不可遏,立刻調了心腹忠勇大將軍謝霖前往抗擊,謝恪作為副將一同前去,並且下了死命令,隻能贏不能輸。 這場戰爭持續一年多,雙方均損失慘重,最後還是以本朝險勝為結局。 值得關注的是,謝霖在這場戰爭之中受了重傷,所以,最後那場決戰是副將謝恪臨危受命,全權指揮,本來己方優勢不大,最後卻真的反敗為勝。 謝恪回京之後,獲民眾夾道歡迎,又因為謝霖身體實在不行了,他在皇帝的首肯下接手了謝家所有兵力,成了真正大權在握的年輕重臣。 但這一切,明明應該發生在兩年內後才對。 “北梁王提前死了,”謝恪接著說道,“一切都提前了,甚至還有多出來的事情。” “什麽……多出來的事?” “驃騎大將軍近來這幾天又傳來消息,說西域古國那邊有異動,恐有變化,求嚴陣以待,問朝廷要糧。”這還不算,謝恪還沒停,“林將軍部下遞折子上報,報林城有大股亂民,請求舉兵抗擊,問朝廷要糧。” 這個時代信息溝通的手段有限,速度極慢,也容易扭曲,失去它原本的真實性。反正傅知玉聽著後麵這兩件事怎麽想怎麽覺得奇怪。 不僅僅是上輩子和原書裏麵都沒發生過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怎麽都這麽巧,事情都恰好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了,仿佛約好了一樣。 謝恪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釋道:“這還真不是巧合,有緣由的。清元帝開始培養十一、十三皇子這件事,讓林、薛兩家都開始慌了。 林家與虎謀皮,選擇與蠻族合作,幫助席丹王子提前幹掉了他皇座上的爹,卻沒想到席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當場便撕毀了與林家長遠計劃的合約,還威脅若是不聽他的,就把來往書信送給清元帝看看。林家如今是真怕了蠻族,不敢再合作,也絕無可能真的丟下中原領土追隨蠻族而去。就隻能尷尬地停在原地,還弄出一點事來企圖遮掩自己動向,打算若是席丹真的要給清元帝送信,一定要截下來,截不下來也要咬死不認。通敵叛國是重罪,若是林家勝了還好說,反正曆史由勝利者書寫,但現在蠻族已不是一個正常的合作對象,林家騎虎難下,隻能暫時按兵不動。 至於驃騎那邊,那是薛家搞出來的事情,是驃騎將軍早有想法,與薛家一拍即合。林家異動被他們知曉,也想有樣學樣,想以亂之名調集兵馬,雖然也沒想這麽快就行反叛之事,目前隻是想向皇帝施壓,讓清元帝消了培養其他繼承人的心思。西域古國倒是契約精神很好,但誰也沒想到蠻族砸了鍋,真的戰爭來了,薛家也沒預料到這一切。 他們兩家本意都不是想積麟亡國,隻是被清元帝逼得狠了,想借外部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兩家都十分尷尬,一個假裝無事發生過,另一個還在硬撐,打算慢慢大事化小,先讓國內過了蠻族這危機再說,別腹背受敵真讓國家沒了。但我估計西域古國即使比蠻族誠信一些,也沒這麽好的脾氣了。” 兩輩子了,傅知玉還是頭一次聽謝恪和自己說這麽長的一段話,這段話信息量之多之詳細,以至於他震驚地都把對謝恪這個人的討厭都壓下去了一會兒,仿佛謝恪每天都在林薛兩家牆角偷聽一樣。 謝恪看他睜大了眼睛震驚的表情,覺得可愛至極,盡力壓下了去碰他的手,接著說正事:“別驚訝,都是真的。我自有我的了解方法,皇上都沒有我知道地多,他如今隻是有些猜想而已,除了蠻族異狀,其他兩個他都存疑,但很多事情還不確定,甚至當事者林薛兩家如今都不怎麽清楚這整個局勢。 知玉,我把這些告訴你,是想讓你多提防一些。形勢變化轉瞬即逝,不是上輩子的經曆可以解釋地了,你一定要多小心。” 傅知玉往後退了一步,沉默一會兒,開口道:“你這樣細致地盯著薛、林兩家,恐怕已經這樣盯著我了吧?” “這個沒有,真的沒有,”謝恪當即否認,臉色認真,“我……那種方法對你沒任何用的,真的。” 他說著這話,又下意識地靠前了一點,但傅知玉卻像看到什麽蛇蠍猛獸一樣,提著燈籠退了一大步,一臉都是警惕。 “我錯了我錯了,真的錯了,行嗎?”謝恪叫苦不迭,“真的不動你了,先別走。我好長時間沒和你這樣說過話,好不容易得了這麽個機會,我還有正事要說的。” 傅知玉猶豫一下,暫時沒走,但仍然和謝恪保持著距離。 謝恪鬆了口氣,又柔和了語氣道:“事情發生地快,我也沒反應過來。知玉,我如果真的要因為離開一段時間,你能不能來送我? 三天後,就在郊外愛晚亭那裏,你不願和我說話也沒關係,我隻要看到你就好了。這次情況很複雜,萬一我真的回不來……” 傅知玉低著頭,謝恪耐心地等著他回答,沒想到他突然轉身就跑了,跑之前還丟下一句:“你又想騙我,我不會去的。” 謝恪沒去追,一臉無奈地站在原地,看著那馬車迅速地離開了,他陷在黑夜裏麵,用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苦笑道:“已經好幾次這樣了,我好像隻會讓知玉對我更警惕……027,我是不是真的不會追人?” “是,”027的機械聲在他腦海裏響起,評價道,“前麵還行,傅知玉聽地很認真,但後麵完全崩掉了,一塌糊塗。” 027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道:“也許上一輩子造成的陰影太重……” 它很快檢測到謝恪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狀態立刻就不對,情緒起伏非常之大,馬上聰明地換了個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正麵建議:“對了,我剛剛在所有知識庫裏搜索了追求的關鍵詞,發現最受好評的一條是送禮物,你可以試試看。” “我不是沒送過……”謝恪歎了口氣,又開始自我挖掘失敗緣由,“也許因為那些都太普通了?” 他想到這裏,又自言自語道:“對了,我確實有東西送他來著,如果我真的要離開一段時間,知玉也必須好好的,不能在這裏出什麽事。” “你已存的道具幾乎對傅知玉都沒有用,”機械音提醒他,“我提過很多次,他是個非常、非常特殊的數據,我在休眠結束之後已經對他嚐試過很多方法,都沒辦法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所有從他那裏傳回來的數據都是紊亂的,可同樣作為回溯的人,沈泱就毫無異常,元明刀隻要不和傅知玉呆在一起,就非常正常,隻要與他接觸,立刻紊亂。” 謝恪也清楚這一點,他現在守著知玉也隻能用最原始的人力,但是皇宮和外麵不一樣,戒備森嚴許多,知玉又幾乎呆在自己宮裏不出門,人又敏銳地很,謝恪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怎麽就是不願信我是真心的?”謝恪苦惱,“不知該拿他怎麽辦才好。” 傅知玉一股腦跑回了馬車裏麵,元明刀見他一回來就沉著臉不說話,也知趣地不在這時候打擾他,隻等傅知玉心緒平靜下來了,才試探性問道:“主子沒事吧?” “沒事,”傅知玉搖了搖頭,“隻是……有點驚嚇。” 在這個地方變成自由世界之後,劇情就像脫韁的野馬一樣拉都拉不回來,不知道主神對於“別讓這個世界崩潰”的定義到底細致到什麽程度,如果隻是劇情壓縮的話,應該不怎麽嚴重……吧? 謝恪會贏的,他不可能回不來,倒是有可能提前許多天回來。 傅知玉在他剛剛的那些話裏,才真實感受到積分前三的扮演者到底有多逆天,沒有了劇情的束縛,他比主角還主角。 主神那個時候也和他抱怨過,說這些人特別不好管理,係統裏有保護扮演者屏蔽痛覺的基本功能,原不會仔細描寫每一天,所以扮演者還可以拉進度條。 對謝恪這種金字塔尖上扮演者來說,整個主神世界就有一個個有趣的冒險遊戲,如果積分足夠高,他們所扮演的主角還沒有他們本身的十分之一厲害。要不是主神後來出了限製道具的補丁,金字塔尖的那幾個扮演者能把整個主神世界給玩壞。 所以傅知玉才覺得驚嚇,他稍微平靜了一下情緒,才慢慢地和元明刀簡要地說了一下謝恪剛剛說過的事情。 “我得飛鴿傳信去提醒舅舅他們一句,大舅舅那地方雖然沒受到波及,但他畢竟是朝廷武將,小舅舅也是,安心呆在南邊,最近商隊別往那邊走了,”傅知玉想了想,又接著遲疑道,“至於我們……” 元明刀心裏也疑惑為什麽謝恪會知道這些,但他看主子的表情,覺得他有些魂不守舍。 “主子在擔心戰爭的事情嗎?”他安慰道,“這些事情發生都不是我們所願,也不是我們挑起來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要他們還在爭,便遲早會發生的。”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傅知玉深吸了一口氣,“算了,先回去吧,也不能全信了謝恪的,往後再看。” 他還記得謝恪那句“我的這種方法對你沒有用”,若是有用的話,謝恪知道的事情恐怕就不止這麽點了。他心裏也很清楚,自己是個連主神都刪不掉的bug,現在又在變異,出現這種情況不是沒有可能。 這倒是個意外的驚喜,謝恪的神通廣大,無法作用在他身上。 皇帝也真的有所警惕。傅知玉第二天中午便聽見外麵的吵鬧聲,是一群人整齊跑動的聲音,他都不用出門,便聽到采梅這個小八卦又在大驚小怪。 “來了好多兵!”她一驚一乍地道,“宮裏都是,出去拿個東西一來一回都要碰見個五、六大隊,嚴陣以待的,凶死了。聽說外麵也是,整個京城都戒嚴了,嚇,不知又是誰犯了事。” “這話可不能對外說,”傅知玉把手裏的茶杯放下,看了她一眼,“怕是大事了。” “主子放心,我有分寸的。” 雲皇貴妃倒是平靜,在一邊繡花。傅知玉在早上就和她說了,雲皇貴妃沒上輩子的記憶,比他們兩個都淡定許多。 又過了兩天,皇帝才下了旨意,把這一切的異動都向民眾解釋清楚了。 蠻族來犯,忠勇將軍攜其子謝恪立即出戰迎敵,統領八十萬大軍,期其延續不敗戰績,以壯積麟聲威。陸總兵與杜提督率兵鎮守京城,護積麟心脈,嚴肅朝綱,若有亂臣賊子擾亂軍心,斬立決。 陸家與杜家,就像謝恪身後麵跟著的陸麟海和杜隱一樣,都是謝將軍同一派的,同為皇帝心腹愛將。 現下這幾位通通都活動起來了,皇帝這回是真動了氣。傅青彥這一路走來都是一步一個腳印,他也有許多積累,即使年紀大了不是紙紮的老虎,他暫動不了根深葉茂的世家,但那些世家要弄他,也沒那麽容易。 聖旨上寫,謝恪明天一早便出發了,傅知玉還記得他讓自己去送他,但他決定言出必行,說不去就不去。 上輩子他倒是眼巴巴去了,剛好碰上書裏的名場麵,薛家小姐冒著危險跑出來,與謝恪揮淚告別。後來謝恪得勝歸來,薛小姐得償所願,得了皇帝賜婚,兩個真是神仙眷侶,顯得他多出來的這個人簡直莫名其妙。 明明第二天早上才出發,也知道希望渺小地可以忽略,但謝恪前一天晚上就在那裏等了。 “他隻要真的來,就算不是為了見我,而是想了解更多關於那邊的消息,我也算得償所願。”他獨自坐在愛晚亭,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隻要他來,隻要他來,打死我也不走了,遷原之戰算什麽,能從這場戰爭裏麵得來的東西我從其他地方也能得來。” 他望著京城的方向,又接著呢喃道:“隻要他給我一點機會,一點就好……” 027係統是上個月從休眠之中醒來的,它默默地聽著這一切,識趣地一句話沒說。 作為一個輔助機械,它很難理解人類感情,也更難理解為什麽自己本來遊樂人間的宿主現在要死要活。 不過其實這事也早有預兆,隻是他那時候自信慣了,隻覺得自己不會有錯,沒想到真的會有意外發生。 現下,謝恪的絕大部分手段對傅知玉這個異常數據都沒有用,但傅知玉卻仍然受這個世界所限,受製於俗世的權力。 謝恪未嚐不想留在京城,這裏離他的寶貝至少更近一些,但是以他現在的地位,傅知玉想不見他就可以不見他,隻要他呆在琉璃宮不出來,謝恪現在這種身份就不能進去。 謝恪是有暴力破權的能力,特別是在他的係統從休眠裏醒來,他有更多的道具可以使用了。但是相對於傅知玉,謝恪反而更怕這個世界崩潰掉,怕傅知玉跟著這個世界一起消失不見,所以目前他還在小心翼翼地維護運行邏輯,不敢太過放肆。 正如謝恪所說:“知玉可以不在意這些不要這些,但是我不能,得依靠著這些護著他啊,否則真的有別人欺負他怎麽辦?” 可真的等他歸來,在這世界擁有這樣那樣的權力,027卻又說不出來,這樣的狀況對他和傅知玉的關係來說到底是好是壞了。 ……明明讓他不高興最多的人不是你嗎? 所謂權力並不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主要問題,027係統想,不過離開也是好事,它想借這個機會正好教謝恪冷靜一下,改改他那些毛病,知道他現在這種求原諒的方法隻會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