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民眾們喜歡,銅板一把一把地丟,掌聲一波一波地來,倒是熱鬧地很。 傅知玉在聽到謝恪那裏就聽夠了,早早就走了。但他睡覺的時候,卻敏銳地感覺到好像有什麽異動。 明刀早就不與他住一個房間了,他有自己的一個院子。傅知玉本來也不喜歡自己睡覺的時候床邊站個人伺候著,這裏不是皇宮,戒備沒那麽嚴,況且謝恪不在京中,以傅知玉現在的力氣和敏感程度,他也不覺得自己會遇到什麽危險。 “……誰?” 他感覺到那個人在接近,傅知玉一下子坐了起來,一把掀開床簾,便看見他了。 “是我,”來人慢慢地走進來,在離傅知玉一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聲音沙啞,“知玉,別叫人,算我求你,我不碰你,真的。我有許久未見你了,隻是想看一眼就走。” 其實傅知玉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他了,謝恪回來的比他想象地要早太多了,蠻族首都離這裏有不遠的距離,大軍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他是獨自一人趕回來的? 現在剛至卯時,外頭的天有一些蒙蒙亮了,謝恪從窗那邊進來的,順著這點透進來的亮光,傅知玉看清楚了他的樣子。 他穿了一身軍服,胸口還帶了甲胄,頭盔應該是剛剛摘下來的,頭發都是濕的,一縷一縷地披散著,謝恪仍在慢慢地喘息,像是剛剛從馬上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很狼狽,看著他的眼神卻是亮著的。 昨天街邊的說書先生還把他翻來覆去地誇,一邊說他料事如神,多智近妖,獲一波喝彩,又說他劍眉星目,如何好看,又賺了圍觀女子的一波銅板,越講越離譜,差一點便要把他說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 但這個傳說中的紫薇星卻因為傅知玉沒有立刻趕他走而覺得驚喜異常,似乎比打到蠻族老巢這件事還讓他情緒波動大。 傅知玉見他半跪在自己的床沿邊上,又遵守著剛剛的話真的沒有伸手碰自己,隻是抓住了他的床沿,手指抓緊了他的床帳。 這樣傅知玉就能低頭看著他了。 他見傅知玉還未出聲趕他,心裏又欣喜,開始小心翼翼地找話題:“這些日子,知玉,你過地還好嗎?” 傅知玉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的。” 從宮裏搬出來這段時間,傅知玉才真正感受到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如今心態無比平和,也許因為太久沒有見謝恪,悠閑慣了的他好似一下子沒有想起這個人本身有多可怕來。 “你呢?”他甚至還有閑心問了一句,“有學會放過我嗎?” 去年謝恪走後,傅知玉還被陸麟海攔過一次。 “老大是為了昭王您,才豁出一條命去戰場的!”他鼓起勇氣道,“他是真的喜歡昭王殿下。”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嗎?那又如何?但願謝將軍戰場歸來,大權在握之後,能清楚地明白兒女私情這種東西對他本就不算什麽東西,千萬別被一時的新鮮感蒙蔽了雙眼,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陸麟海被他這一句話氣地直跳腳,憋了好久,才對著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這是,這是無視別人一片真心!” 這句話是真讓傅知玉笑出聲了,陸麟海雖不知所有事情,說出這話來也確實好笑了。 謝恪有真心嗎? 卻在這時候,謝恪也開口回答了傅知玉的話,他抬頭望著他,緊盯著他的眼睛:“……我沒學會,知玉,我永遠也不會學會放棄你。不過出去一趟,倒是收獲很多,我在外麵碰見了許多相守一生的夫妻。草原上那一對老牧民,你還記得嗎?我問他們是靠什麽相守至此,他們說想了半天,說是愛、信任和尊重。” 傅知玉冷眼看著他,沒有回答。 他和謝恪,剛好在這三條裏麵一點邊也沒沾上。 他是記得那對牧民,上輩子遷原之戰他為了謝恪還特意去了戰場。確切地說,謝恪幾乎每次出戰他都會找機會跟去,數不清到底多少次了,有的時候拿了皇令,有的時候是自作主張。 遷原之戰的時候,他為謝恪擋過冷箭,之後又在亂場之中滾下山坡,被一對牧民老夫婦救了。 他那時候見他們這樣恩愛,還期望著自己和謝恪也能有這樣相知相守的未來。他們那個時候剛睡過不久,大概是床笫之歡給傅知玉帶來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知玉,”謝恪貪婪地享受著相互都平靜的這一刻,又乘機開始說話,“我便是在那時候,明白自己已經喜歡上你的。” 傅知玉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低低地笑了幾聲。 可是謝恪神情不似作偽,他並不覺得這句話有多好笑,臉色非常認真。 “是真的,知玉,”他認真道,“你若是見過那時候的自己,也會愛上他的,擋箭隻是許多事情中的其一。 我也是在那時候這樣清晰地看到,原來傅知玉,是這樣的傅知玉。” 來到遷原之戰戰場上的傅知玉是有皇令的,一是送糧草,二是督軍,他來的不巧,剛到了之後就遇上蠻族突襲,謝恪提了銀槍便上了陣。 傅知玉也沒躲,他還未來得及換下那身白底翻金很精致的皇子衣袍,便提起了劍,跨上了馬,在混戰之中臉上不知沾染上誰的鮮血,亂到不知自己是誰,戰場無眼,一陷落進去,尊崇的皇子也會瞬間變成刀下亡魂。 實際上,謝恪這個熟讀原著的人也不知道會有那隻冷箭,他隻知道設定裏自己不會在這時候有生命危險——原書裏沒詳細寫這場戰役,隻是提了一筆,說主角在這時候受了些傷,不嚴重。 沒有人知道有那隻箭,但是傅知玉發現了。 謝恪甚至有些後知後覺,隔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傅知玉給他擋了箭,但幸好那箭未射中要害,隻是傷了他的手臂而已。 “你沒事吧?”傅知玉咬牙拔下了箭,他的手臂上被他迅速紮了個結止血,左手還提著自己的劍,他疼地有些冒虛汗,卻還是滿心滿眼裏都關心著謝恪。 “你千萬不要有事,”謝恪聽到他喃喃地接著說,“我豁出命去,也不要教你受一點傷。” 九皇子殿下不知從哪裏學來的情話,又肉麻又土,謝恪聽著卻覺得心裏軟成一片。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對自己喜歡的人,是掏心窩子的好,不是隻有嘴上說說罷了。 那場突襲規模不大,但打地確實亂,傅知玉不僅為他擋了一箭,就連之後滾下山坡也是因為護著謝恪。原書裏說謝恪在這事後受了傷,如今卻因為一個傅知玉嚴絲合縫地護著,他渾身上下一點事都沒有。 九皇子殿下言出必行,說不讓他受傷,就真的不讓他受傷。 傅知玉滾下山坡之後,謝恪真的沒辦法按照劇情來就這樣離開,扔下他不管,他隨著一起去了,在牧民的屋子裏找到了正在養傷的傅知玉。 那兩天確實是不一樣的,謝恪狠了心就是不顧劇情了,完全順著自己的心意來。 傅知玉驚喜於他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溫柔樣子,整個人就更加軟糯可愛,完全就是一副勾人來寵他的樣子。 他喝藥的時候從來不乖,喝了半口就皺著眉頭說苦,然後從床上坐起來討吻,咬著他的唇角,雙手還勾著他的脖子,謝恪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背上一劃一劃,漂亮的眼睛全是水汽,就像一隻會咬人又粘人的小貓。 謝恪沉浸在自己戀人的溫柔鄉裏,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係統強行提醒他製定好的目標與計劃,如今一切都是暫時的虛假,不過一場甜蜜幻境,他必須離開,接著完成他的扮演任務。 但若讓現在的謝恪回到那個時候,無論什麽力量什麽理由,都不會讓他舍得離開這樣的傅知玉。 “知玉,我那時候以為,這樣做是對你我都好的選擇,”謝恪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那個時候就清楚地知道,我愛你,寶貝,我深愛你。你也許不會相信,但這是真的。”第四十二章 同樣一件事,在傅知玉眼裏卻大不一樣。 若是現在的他, 絕不會去救那個時候的謝恪, 先不提保不保護戀人的問題, 謝恪是扮演者, 傅知玉在主神空間的時候才知道,扮演者和他們這種土著數據不一樣,他們有保護係統,其中很重要的一項就是屏蔽痛覺。 謝恪是不會痛的, 整個世界對他來說基本沒有真實感,就好像一場遊戲。這樣的他, 真的會把自己那時候的付出當回事嗎? 傅知玉不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他反而因為以前的事情生氣起來,仿佛謝恪在提醒自己當時到底有多傻。 “你給我滾蛋。”他冷著臉, 硬邦邦地吐出幾個字。然後把頭偏了過去,一個字都不想再與謝恪說。 “我不滾,我不會走的,再也不走了。”謝恪伸出手, 似乎是想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但是看傅知玉現在還在生氣的樣子, 他又不敢了,最後隻是握住了他的衣角, “知玉,我……” 他看樣子還想說什麽,但是額頭上的冷汗卻越來越多, 傅知玉看著他越來越沒有血色的嘴唇,心裏有些疑惑。 謝恪看起來很虛弱? 似乎是印證了傅知玉所想,謝恪握著他的衣角,頭越來越低,之後就一頭栽了下去,整個人躺在了地上,手卻還緊緊地抓著那片衣角,仿佛這就是他與傅知玉之間的唯一聯係。 剛剛他一直在與謝恪對話,現在才注意到空氣裏麵有淡淡的血腥味。也是謝恪頭朝下栽下去的時候,傅知玉才發現,他背上有一片被血洇濕的痕跡,身上穿著的甲胄都遮掩不住了。 這又是什麽,苦肉計嗎? 傅知玉心裏警惕著,一隻手指也沒碰他,隻是把自己的衣襟抽了回來,但謝恪現在確實不省人事地倒在自己床前。傅知玉左右叫不醒他,也不希望他留在自己這裏,他下了床,從床邊的架子裏麵拿出了一個盒子,裏麵裝了一個戒指,他把戒指取出來之後戴在自己的指間,而後走到窗前,又思考了一下,做了一個特殊的招手動作。 等了一小會兒,傅知玉眼前一花,窗前就出現了一個穿著夜行衣的人,臉上戴著麵具,朝著傅知玉行了禮,道:“請您吩咐。” 傅知玉指了指床邊的人,道:“把你主子帶走,別再讓他來這裏了。” 他順便把手上的戒指取了下來,不著痕跡地塞回了謝恪的衣服裏麵。 黑衣人聞言一愣,他看到謝恪之後更有些些詫異,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在這裏,於是手腳便更加小心,謝恪好像真的暈了過去,被那人背起來之後,哼都沒哼一聲,很快就帶離了這裏。 空氣裏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那個戒指就是謝恪走之前的時候放在紅玉盒子裏麵的那個,傅知玉一開始沒在意,他搬去王府的時候自然不能把這種東西留在宮裏,便一起帶走了,他這才發現那個戒指不是普通東西。 確切地來說那是個扳指,材料是帝王綠翡翠,當然,除了它本身的價值之外,它還有更重要的象征意義。 這是“暗影”的主人標誌,算是謝霖送給謝恪的禮物,一支精心培育的殺手團隊,人不多,是謝恪的近衛,在原文裏也很重要。 傅知玉看過原文,即使沒有謝恪那張紙,他也記得使用方法。 他不打算留著謝恪的東西,之前他故意丟過幾次,被暗影弄回來又送到王府來了,這樣反複沒意思,剛好現在還給他。 王府的仆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自己的人,傅知玉沒打算讓他們知道太多,半夜裏一個血淋淋的穿著一看就是將軍甲胄的人出現在自己房間裏,一看就不正常,也沒必要在這個奇怪的時間打擾明刀。 傅知玉知道暗影的人就在自己附近,好幾個,謝恪既然把這東西給自己了,那他自然早有交代,那邊也知道他不喜歡,傅知玉又特別敏銳,他們不敢離得太近,大多數都在王府外麵。 今天是個例外,誰讓傅知玉主動做出了召喚的手勢,自然要出現。 平日裏暗影對他的影響也有限,他現在每天種種瓜擼擼毛,有閑的時候就去外麵酒樓坐坐,聽不同說書先生的話本,沒什麽不能給人看的。 除了藥的事情,不過這個隻要稍微避著一點就行了,他們離那樣遠發現不了的,而且那東西都是陳太醫去做,又不在王府做。 和傅知玉的設想一樣,這藥在江南賣的不錯,隻對外拍賣過兩次,現在是完全不對外了,被幾個家族包圓。傅知玉還壓著量,對外的少得很,覺得錢掙地差不多就行了,他不在這方麵貪心,銀子也暫且放在小舅舅的錢莊裏麵存著,隻待自己去江南了。 謝恪被暗影的人送走之後,不一會兒之後,就天亮了。 茸茸豎著耳朵,照常來傅知玉的房間裏麵莊嚴巡視一番,它在床前那塊地方反複嗅了幾次,然後警戒起來,汪汪地大聲叫了起來,連正在吃早飯的元明刀都折騰了過來。 “怎麽了怎麽了?”元明刀勺子都忘了放下,風風火火地就衝了進來,“是不是有什麽異常?” 謝恪留下的那一點血腥味,在他離開之後就散地差不多了,人鼻子沒有狗鼻子敏銳,現下是聞不出來的。 傅知玉伸手幫元明刀擦掉他臉上殘留的米粒,又摸了摸茸茸的頭,道:“沒什麽,吃早飯去吧,我也餓了。” 大軍是十天之後才回到京城裏來的,謝恪自然不在裏麵,京城百姓都準備好夾道歡迎他們的少年將軍了,找了半天卻沒找見人,姑娘們把準備的花都藏了起來,讓得勝歸來的中年將軍謝霖臉色都僵硬了幾分。 後來才有消息,說謝恪在最後一場戰役裏麵受了重傷,生命垂危,用詞之嚴重,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死了。 這就說的有些過了,傅知玉想,謝恪哪有那麽脆弱? 他不信這個,但大部分民眾信了,近來茶館酒樓街頭巷尾的說書先生都不講新故事了,隻可著謝家一家薅羊毛,又說謝小將軍那是天妒英才,天不容情,引地姑娘們哭成一團,那難受的樣子,仿佛謝恪是她們共同的夫君一樣。 傅知玉卻覺得無聊,謝恪肯定又有什麽所圖,在騙人呢。 但他回王府的時候,卻莫名其妙地被人攔住了去路。 這回不是有些莽撞的陸麟海,而是杜隱,這位性子沉穩許多,沒想到也會做出這種當街攔人的事情來。 杜隱和陸麟海都從禦前侍衛的位子上下來了,開始接手自家父親的一部分職務,現在也是正經的武將。 傅知玉看了看他,還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杜大人有何貴幹?” “跟我走,算我求你,去看看他吧,一眼就好了,”杜隱道,他似乎覺得這樣的語氣有些魯莽,咬了咬牙,聲音又放緩一點了,“謝恪他……已經十天未醒過來了。” “你可以去請大夫,我又不是大夫,”傅知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我看杜大人這是病急亂投醫,找錯了人。” “整個太醫院的人都過去了!他們沒辦法,”杜隱著急了起來,“他迷迷糊糊,隻叫你的名字,我又能怎麽辦!” 傅知玉聽了這話神色卻一點沒變,他就是不想去。杜隱還有一些理智在,也沒有做擄了他就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