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弦覺得自己就是個渣男,才剛道歉完,就要告訴人家你受的冤屈我沒法給你查清啦。  他遲疑著隱晦地提了一句,晏瑾便立刻反應過來,沉默了一會,隻道:“弟子一條賤命怎麽樣都沒關係,師尊不必操心。”  沈知弦最聽不得這種妄自菲薄的話,蹙著眉道:“別亂說,你很好。”  “好什麽?”少年反問,眼底有淡薄的諷意,不知是在諷沈知弦還是在自嘲。  沈知弦一時語塞,他可是主角,主角好什麽,主角那當然是什麽都好啊!掉根頭發絲也是寶呢!  沈知弦這片刻停頓,晏瑾便當他無話可說,默然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個禮,轉身就要退下。  沈知弦下意識伸手拽他手臂,晏瑾一直在悄悄防備他,立時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一側身,沈知弦便隻拽到了他的衣袖。  力氣沒收著,連帶著將他衣領都扯鬆了些,露出瘦削的鎖骨,弧度精致,瞬間吸引了沈知弦的視線。  沈知弦:“……”他飛快地縮回手,輕咳一聲作掩飾,在晏瑾無聲地注視中,脫口而出,“你好……好看。”  晏瑾:“……”  晏瑾:“?”  他僵直了一瞬,下一瞬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沈知弦……沈知弦覺得老臉一紅,隻想鑽到床底裝死不出來。  他看著晏瑾走了出去,扶額,含糊地補充了一句:“晚上過來……”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晏瑾的腳步更快了幾分,咻地一下就不見了。  “……再換一次藥。”他慢吞吞地把話說完,歎了口氣。  被逮來幹活的小弟子們手腳很利索,很快收拾好了小空屋,正要過來找沈知弦複命的時候,就看見晏瑾大步從沈知弦屋裏走了出來。  衣衫不整,臉色寡淡,其中一個眼尖的小弟子,輕而易舉地就瞧見了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尖。  小弟子:“……啊?”  沈知弦這回拎上來的兩個小弟子是剛入門不久的,正是對一切都很好奇的年紀。兩人對他們師徒間的矛盾知之不多,那顆被俗世話本汙染的八卦之心還活蹦亂跳著。  看著晏瑾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兩個小弟子對視了一眼,皆露出好奇的神色。第11章 對劍  藏劍閣一事果然如沈知弦猜的那樣,最終不了了之。  晏瑾仍舊背著個不清不白的黑鍋,連帶著沈知弦也被底下小弟子們非議。  宋茗大概也是知道的,但他隻作不知,甚至有意縱容。  沈知弦曾無數次當著眾人駁他,絲毫不給他麵子,礙於種種原因,宋茗隻能選擇忍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這事兒就算不能動搖沈知弦的地位,惡心一下他也是好的。  於是小弟子們討論得就越來勁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傳言都有。  “沈長老好像最近很喜歡晏師兄呢。”  “我也聽說了,沈長老親自把人接上峰頂啦,據說就在沈長老屋邊住著。”  “晏師兄豈不是終於熬出頭要一飛衝天啦?”  這些普通弟子不能直接稱沈知弦為師尊,倒是一口一個晏師兄叫得親熱,仿佛以前從來沒在背後悄悄講過晏瑾閑話,各種瑣事上為難過晏瑾。  “我看八成是。說起來,嚴師兄好像很久沒有上過峰頂了。”  “沈長老免了他每日的問安,似乎也很久沒指導他劍法了。”  “啊?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呢……”  “好了,你們小點聲,嚴師兄說不準就在這附近呢。”  有人爬高,就會有人被踩。這世上見風使舵的人向來不少,往日裏這些小弟子是如何吹捧著嚴深的,此時便是如何表露著對晏瑾的“善意”。  嚴深隱在樹影後,看著這群小弟子們邊說邊走著,很快就沒了影,臉色陰沉如鍋底,往日開朗的氣質全然不見,手一用力,就在堅硬的樹幹上留下清晰的五個指印。  晏、瑾!  他咬牙切齒地將這個名字反反複複念著,陰暗的情緒像角落裏的毒蘑菇一片一片地冒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驟然拂袖,頭也不回地朝某個方向走去。  ——那不是回他屋裏的路,也不是往練劍場的路,更不是通向任何他該去的地方的路。  ……  處於話題中心的沈知弦很淡定,他對那些關於自己的那些閑話兒是不怎麽在意的,他更擔心的,是這件事會不會在晏瑾千瘡百孔的小心心上再紮兩個窟窿。  沈知弦開始費盡心思地哄人。  然而晏瑾對他簡直是究極防備,每次他一出現,少年周身氣勢就會瞬間緊張,精神繃得緊緊的,像繃到極致的弦,碰一下就要斷掉。  沈知弦覺得他在晏瑾心裏的地位大概還不如那棵沒良心的叛變草。  至少那棵草在被晏瑾拍飛了幾次之後,現在終於得到允許,能拽著他袖子蕩秋千了。  沈知弦決定使用迂回戰術懷柔戰略。  十五六歲的小孩子嘛,再早熟也一定會有一顆柔軟的心的!  沈知弦在屋裏掰著手指頭數了數。  四長老近日又新練了一爐子能精粹靈根的丹藥,宗門裏新近了一批質量上乘的布料織雲錦,五峰名下的廚子據說學了個新菜式……  不缺錢的沈長老手一揮,買買買!做做做!吃吃吃!  揣著一包靈石領命而去的小弟子明意恭恭敬敬地掩門而出,走之前悄悄地望了眼正在院子裏練劍的晏瑾。  晏瑾恰好一招使盡,收劍回身,注意到這一抹視線,平靜地回望過去。  “晏師兄好!”明意被他看得一個激靈,下意識立正站好,打了個招呼。  他是那天被沈知弦拎上來幫忙收拾空屋的兩個入門弟子之一,另一個弟子叫明黎。大概是手腳靈活入了沈知弦的眼,兩人都被破例提成了五峰名下的普通弟子,被沈知弦隔三差五使喚跑腿一下。  兩個小弟子那天下山後,不惜奉獻上零花錢和小零嘴,朝周圍的師兄師姐們打聽了一番沈知弦和晏瑾的事兒。  然後他們就懵了。  沈長老和晏師兄關係很不好?  晏師兄受那麽重的傷是沈長老打的?  沈長老最喜歡的親傳弟子是嚴深師兄?  不對呀,他們明明感覺沈長老和晏師兄兩人關係還不錯呀!  至於嚴深師兄……雖然他們剛來不久,還沒有和嚴師兄有太多接觸,可他們天天都能見到沈長老。  看沈長老的態度,明明更看重晏師兄,每天變著花樣兒給晏師兄送東西,水果要最鮮甜的,蔬菜要最新鮮的,肉要最優質的,就連一碟香軟饅頭都要叮囑給捏成各種形狀的。  據說是為了讓晏師兄看著喜歡多吃幾個。  弟子們都說沈長老陰晴不定不好惹,可他們分明覺得,沈長老還……還挺可愛的。  他也想當親傳弟子,他也想吃豬豬形狀的小饅頭,他正好屬豬的呢!明意抱著一包靈石乖巧站在晏瑾麵前,可惜他資質一般,晏師兄明玉在前,沈長老一定看不上他啦,他還不如和晏師兄打好關係呢!  也許晏師兄一高興,就會請他吃一隻豬豬小饅頭。  “晏師兄要喝水嗎?”  晏瑾搖搖頭,生疏又客氣地道了謝,視線在他懷裏的靈石一掠而過,很快又收了回來,垂眸專心致誌地看手中的劍。  明意便道了聲“再見”,興衝衝地走了。  他一走,四周就恢複一片寂靜。小草芽去睡覺了,難得沒有出來吵鬧,晏瑾凝著手中的劍,眼底情緒不明。  距離前世那件事發生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可如今的沈知弦和他前世記憶中的沈知弦截然不同,各種模樣的白衣師尊在他腦海裏反複交替地出現,他日夜琢磨,惶恐又全然猜不透沈知弦的想法。  這幾日他在這兒住得實在是煎熬,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殷紅,仿佛鼻端都漂浮著血腥氣,連睡夢中都是沈知弦那雙沾滿了鮮血的手,漫不經心地捏住他的手腕。  似乎有疼痛從靈根開始蔓延,晏瑾的神智有片刻的渙散,捏著劍柄的手猛地用力,力氣之大,指尖都泛了白。  長劍出鞘時帶起泠泠冷光。  明明隻是一把很普通的劍,晏瑾抖了個劍花,竟帶出來一片凜冽之感,和以往每次練劍都氣勢不同。  他的瞳孔已經浮上了一層淡淡的赤色,看什麽都是一片血紅,冰冷又殘忍的色澤刺痛著晏瑾的每一根神經。  四麵八方仿佛都是沈知弦的影子,他喘息著,出手如炬,劍光如鬼魅,瘋了般刺向每一個幻影。  劍招一出,劍尖顫抖,聲如無月寒夜裏的黑鴉嘶啼,劍光割碎枯葉,卷起一片蕭索。  然而幻影無窮無盡,碎了又起,竟是殺不完斬不盡。  晏瑾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長期營養不良身材瘦削,又是早段時間才受過重傷,承不住這麽霸道的劍招,不過片刻便已力竭——可他停不下來。  有什麽聲音在他腦海裏回蕩著,誘惑著,要將他僅剩不多的理智拖入深淵。  “殺了他……殺光這一切……就再沒有什麽能欺辱你、阻攔你……”  血液在體內瘋狂地奔湧,靈力在靈根裏劇烈地衝撞,因為太過於凶猛,脆弱的靈根承受不住,隱約有了碎裂的痕跡。  “嗡!”  就在晏瑾近乎崩潰的時候,另一把長劍出鞘,如黑夜裏破雲而出的皎月,輕柔的劍光溫和卻強勢地破開混沌,牢牢地架住了他揮出的長劍。  “阿瑾!”  溫軟柔和的劍意將狠厲凶殘的劍招輕易化解,有焦急的呼喊聲從遙遠傳來,晏瑾本能地循聲望去,瞳孔裏幾近妖豔的赤色散去了些許。  “醒醒!阿瑾醒醒!”  又是一聲呼喚。  晏瑾從來沒有聽過有人用這樣焦急擔憂的聲音呼喊他的名字,仿佛他是珍寶,磕著了碰著了也會有人疼有人憂。  他聽見的從來都是謾罵嘲諷和閑言碎語,連清脆的笑聲裏都帶著瞧不見的尖刺。  最開始他沒有防備,輕而易舉地被紮得心頭血淋淋,後來他也學會了築起冷漠的高牆,將自己圍在裏頭,不至於再那般輕易受傷。  晏瑾怔怔地站著,目光有些渙散,沈知弦分不清他是在看自己還是隻單純地望著這個方向,一時遲疑未動,隻試探性地再喚一聲:“阿瑾?”  隨著這一聲呼喚,晏瑾眼底那詭異的赤色漸漸退去,隨後手中長劍就哐當落地,他眉心一抽,悶聲嗆出一口血,腳下一軟,就往前倒去。  沈知弦一驚,顧不得許多,甩手就將自己的劍往地上一插,匆匆上前一步,將力竭的少年擁入懷裏,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背:“沒事了,沒事了……”  晏瑾伏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像是昏睡過去了,可沈知弦知道他沒有,不僅沒有,他還在逐漸恢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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