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師尊今天也在艱難求生 作者:今夕故年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宋茗還算是個好孩子,可惜他能力不足,隻能穩一時卻不能走更遠。我閉關前曾囑過他,若你回來了,當以信物為證,將宗主之位交還給你。” “……願你此生順遂安康,乘清雲直上,無以為縛,遨遊天地間。” 人影開始變得模糊,很快便散作微光一片,如漫天流螢飛散,故人的音容笑貌逐漸模糊,沈知弦突然覺得心頭一陣撕裂般的痛,悲慟的情緒毫無防備地湧上心頭,叫他眼窩一酸,眼角竟落下一滴淚來。 他明明隻是一個外來客,也不知是什麽樣的機緣巧合,才得了這具身體。前宗主對“沈知弦”再好也罷,那也是他和原身之間的事情,怎麽他現在卻是……這般難過。 是原身的本能情緒在作怪嗎…… 沈知弦急促地喘息著,難以抑製這酸澀的悲慟感。他猛然屈膝,狠狠地跪倒在滿是碎石的地上,連碎石紮傷了膝蓋流出了血都顧不上。 “……再見,吾徒歲見。” 微涼的風中,屏障碎裂,人影消散,那歎息般的一聲,很快也隨著風被吹散。 隻餘個別字眼,被風吹著,送進了晏瑾耳中。 一直阻礙他的屏障終於消失,晏瑾還來不及去看沈知弦發生了什麽,就聽見了這個名字,神色瞬時震驚,不敢置信地望著沈知弦。 沈知弦方才在和誰說話?是誰在叫歲見?又是誰……名喚歲見? 方才被屏障隔著,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沈知弦站在那裏,在和一個模糊的人影說話,可他聽不見聲音,隻有此時屏障碎了,才被他捕捉到那足以牽動他所有心緒的字眼。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他本該過去問清楚這短短片刻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一點兒膽怯卻將他的腳步釘死在原地。 僵立了半晌,他才僵硬著步子走過來,向來沉穩風雨不動安如山的他差點兒就要同手同腳。 “師尊……”他低著嗓音喚了聲,沈知弦對他的靠近恍若不知,也不回應。 在晏瑾的角度,隻能看見他形狀較好的唇在微微顫抖著,不知在說些什麽。晏瑾在他身側跟著半跪下來,於是那微弱到幾乎是氣聲的喃喃便盡數入了他的耳。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四周景象忽然扭曲起來,靈氣波動中,沉寂許久的陣法被再一次啟動。第21章 再醒 “牛肉薄切,熱酒一壺——來咧!” “一籠肉包!一籠甜糕!再來一碗清湯牛肉麵片!” “小哥,勞煩來一碗梅花湯餅……” 各色各樣的聲音交錯著響起,寒冬的早晨,冷風冽冽,說話間噴出白霧,模糊了各人的容貌。 街道的角落,蜷縮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他穿著破舊而單薄的衣衫,一雙鞋髒汙不堪,踩在雪地裏,一點兒都不保暖。 褲子早就不合身,露出半截小腿,被凍得通紅。小男孩對此毫不在意,睜著一雙眼四處張望著。 他的臉上髒兮兮的,隻一雙眼如最上成的墨玉,澄澈通透。 有個中年人買了三隻大饅頭,一碗湯麵,吃到末了吃不下,擱下半隻饅頭和一口殘湯。 小男孩便像發現了寶一般緊緊盯著,等中年人一走,他就飛快地從角落裏竄出來,一手撿起半隻饅頭,另一隻手端起碗就要往嘴裏倒。 他這行為很快就遭到了旁人的嫌惡,那口冷掉的湯還未落肚,一個巴掌就狠狠地落了下來,將整個碗都打翻。 湯汁灑在他身上,那一小塊濕掉的衣衫被寒風一吹,緊緊貼在身上,冷冷冰冰的。 “哪裏來的髒東西!滾開!” 肌肉橫生的壯漢罵罵咧咧著瞪了他一眼,那裏麵的惡意和嫌棄幾乎要化成實質,刀子似的紮在男孩身上。 男孩沉默著捏緊了僅存的半塊饅頭,小手捏成拳頭,默不作聲地轉身要走。 那壯漢一轉眼又看見了他手裏的饅頭,氣不打一處來,“髒東西,你手裏拿著什麽呢?!一銅一個的大饅頭,你還敢白拿不成?!” 那明明隻剩那麽一小塊,一口都不到。 男孩拔腿就跑,壯漢一看他要跑,立刻大步跨過來就要扯他後衣領。他最近諸事不順,早就想找個好欺負的人磋磨一頓出出氣了! 男孩瘦弱,身子又被凍得不甚靈活,才跑兩步就跌倒在地,一時沒爬起來,就被壯漢一步追上。 那隻黝黑凶惡的手就快要拽到他後衣領的時候,一隻白皙的手優雅地伸出來,捏住了壯漢的手腕。 修長的手指,輕輕鬆鬆地捏住壯漢粗壯的手腕,看著沒什麽力氣,可壯漢卻覺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鐵鉗鉗住了,一動不能動。 作為這條街裏最威風的刺兒頭,壯漢還沒有被誰這麽大膽地冒犯過。 他勃然變色,氣恨地轉過頭來,想看是哪個膽大包天的無知小兒敢在老虎頭上拔毛。結果一轉頭,他隻看見一位模樣矜貴的白衣少年郎,笑吟吟地看過來,輕描淡寫地將他的手一甩。 壯漢頓時覺得整隻手都麻了,抬都抬不起來。他臉色一變,心知是遇到了狠角色,咬著牙強撐著場麵叫囂:“你誰?!報上名頭來!” 白衣少年懶散地瞥他一眼,笑意不減,很好脾氣地回了他一句:“江湖無名某,不值一提。” 壯漢還想在說話時,然而下一瞬他隻覺渾身發麻,一時站都站不穩,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舌頭仿佛腫了一圈,張口隻能發出嗬嗬之聲。 周圍其實還有三兩人在吃東西的,可都沒人扶他,這壯漢在這條街上撒潑是出了名的,誰都不想招惹一身髒。 白衣少年也不理他,轉身幾步就到了小男孩麵前,朝他伸出手:“還能站起來嗎?” 小男孩低頭看了看自己髒兮兮的手,沒有說話。 白衣少年就笑了,也不知他是怎麽弄的,手腕兒一抖,就變出來一件大氅,灰白絨毛的領子邊,看起來就軟絨絨暖乎乎的。 他伸手一抖,就用大氅將小男孩整個兒裹了起來。 脖子處一圈毛絨絨將男孩大半張臉都掩住了,小男孩耳尖地聽見旁邊有人竊竊私語:“啊,是一位仙修呀。” 仙修。 那是什麽? 他茫然地咀嚼這個陌生的詞,身體卻陡然騰空而起,他下意識要掙紮,後背卻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拍,清潤溫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不要亂動啦。” 白衣少年是單手抱起他的,長期營養不良的小男孩輕飄飄的,隔著大氅抱著,都覺得骨頭硌手。 小男孩被他拍得僵直了身體,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這個姿勢讓他和少年極為靠近,他一抬眼就是少年精致的側臉和如玉的耳垂,那膚色白皙又細嫩,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矜貴慣了的。 肚子忽然咕嚕嚕的叫了起來,長時間未進食終於讓腸胃開始抗議。他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羞恥得恨不得立刻挖個洞鑽進去。 白衣少年也聽見了這聲音,有點兒憐惜,抱著他快步走進一家早食鋪子裏,找了個吹不著風的位子坐下,利落地點了一堆吃的。 吃食做好送上來還需要時間,白衣少年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一張雪白的帕子,又找店家討了一碗熱水,倒水浸濕了帕子,溫柔細致地替他擦拭小臉。 擦完了臉又擦擦手,最後少年手指點點,施了個小術法。普通人承不住太多靈力,他便隻能用靈力凝出一團軟乎乎的雲朵似的小白團,讓男孩抱著暖手。 吃食很快被送了上來,米稠肉香的粥,剛剛出籠的小肉包,雪白的饅頭,一碟子素菜炒肉片。 很常見的吃食,他每天在這裏徘徊,能見無數次。 氤氳熱氣飄散在眼前,他隔著這朦朧的霧氣,小聲地問:“你叫什麽?” …… “知弦?知弦——!”室友爽朗的嗓音忽然響起,聽起來似乎很激動,“你的配音獲獎了哎!人家叫你報個名字上去呢!怎麽說,你要報真名嗎?” “啊?”被吵醒的沈知弦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還沒完全清醒過來的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室友在說什麽,“什麽名字?” 室友恨鐵不成鋼:“你之前投稿的配音拿一等獎啦,主辦方要公布獲獎信息了,問你要放真名呢還是要披個小馬甲啊?” 沈知弦打了個嗬欠,終於想起來這麽一回事。 他側了側頭,倦倦地將腦袋埋進被子裏,開啟播放了一整夜的藍牙耳機從他頸邊滑落,在沒電自動關機的前一刻恰恰好放完循環單曲的最後一句。 “……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悠然婉轉。 他便在被窩裏悶悶道:“披個馬甲。就叫歲見吧,年歲的歲,相見的見——替我回複去,我還要再睡一會……” …… 各種亂糟糟的事情,紛亂錯雜的回憶片段。 夢境的最後又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沉沉的海,他沉溺在其中,無法動彈,難以呼吸。 沈知弦醒來時,一時都分不清身處何方,視線一片渙散,看什麽都是朦朧一片。 呼吸時胸腔裏還帶著一抽一抽的痛感,周身酸軟疼痛,像是被人拆了重組了一般。他微微喘息著,忍耐著疼痛,慢慢回過神來,視線聚攏到麵前一團人影上。 是四長老。 “四師叔……”出聲時沈知弦才覺嗓子疼得不行,聲音沙啞難聽,像兩片砂紙在互相打磨。 一股子鐵鏽味湧上喉頭,他臉色發白,忍耐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咳嗽出聲。這一咳牽動了胸腔,心髒又疼了起來,像被人整個兒掏空了一般。 四長老心疼得要命,扶著他艱難地坐起,輕輕拍著他的背,頭也不回地使喚旁邊呆站著的人:“去拿那靈丹水過來。” 一杯溫熱的水很快被送到眼前,四長老接過,小心地喂著人喝了。 靈丹水順著喉嚨往下,充沛的靈氣浸潤了受過重創滿是斑駁傷痕的心脈,沈知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終於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見他沒什麽大礙了,四長老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念叨起來:“怎麽突然又發病了?晏瑾來找我時白著一張臉,可要把我嚇死了……我就說這事兒推了就行,做什麽非得自己去試煉山走一趟?” 沈知弦聽見晏瑾的名字,略略抬眼,便看見晏瑾雕塑似的杵在四長老身後,眼角熬得通紅,滿麵倦容,像是奔波了十天半個月沒合過眼的。 他那衣裳皺巴巴的,也沒有換過,那衣領依舊是壞的,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隻一雙黑漆漆的眼緊緊地盯著這邊,見沈知弦視線轉過來,眼底略略亮了亮。 竟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電光火石之間,沈知弦轉念間便落定了主意。 他慢慢地收回了視線,沒有要和晏瑾說話的意思,也裝作沒瞧見晏瑾瞬間暗淡的眼神,緩緩地舒口氣,安撫似的朝四長老一笑,啞著嗓音道:“沒事。最近偷懶偷得多了,再偷懶,宋宗主怕是要生氣的。” 四長老不高興道:“他生氣由得他去。一年也不見得他生氣一回,多生氣有助身體健康。”他話頭又轉回來,不允許沈知弦轉移話題,“這回又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心疾就發作了?” 四長老瞥了一眼晏瑾,開玩笑道:“這小子惹你生氣了?” 四長老這幾年和五峰來往頻繁,經常見著沈知弦和晏瑾師徒倆之間的互動相處的。瞧著他們倆關係很好的樣子,他還和三長老念叨過,說沈知弦以後至少有個好徒弟可倚仗了。 他知道沈知弦護徒弟護得緊,要換做平時,這麽開晏瑾的玩笑,肯定會惹得沈知弦義正辭嚴地反駁,誰知這回沈知弦居然沉默了一會,才啞聲道:“不是。” 四長老立刻敏銳地察覺出不對來,還想再問,沈知弦卻揉了揉眉心,做出倦倦的神態:“不關阿瑾的事,是我的問題。勞煩四師叔又為我跑這麽一趟了……” 他擺明了不想多說的模樣。四長老轉頭看了眼晏瑾,結果這向來沉穩的孩子也一副呆楞樣。 四長老皺起了眉,心知這兩人之間必定是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不過他向來不是個愛刨根問底多管閑事的長輩,猶豫了片刻,還是替沈知弦把了把脈,確定他已無大礙,按捺下心底的擔憂道:“多休息,藥要按時吃。” 沈知弦感激地朝他點頭,又道了聲謝。四長老拍拍他的手背,“這麽客氣做什麽,有不舒服的立刻派人來找師叔知道嗎?” 叮囑完沈知弦,他轉頭又吩咐晏瑾:“你師尊最苦吃藥,你得盯著,別叫他偷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