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曦原也無事可做,淺淺一笑道:“當然可以。”李伯請雲曦進屋,銘心緊跟著也要進去,李伯將銘心攔住,麵上頗有些為難:“我這屋子甚是逼仄,怕是呆不了太多的人……”雲曦體恤李伯,心領神會道:“銘心,那你在外頭等一等,有事我自會叫你。”銘心隻得應了。雲曦與小虎一起隨李伯進去,出人意料的是,屋裏昏暗寬敞,窗戶都被木板釘住,靠著一排排燃起的白燭來照亮。這似乎有些不妥,不過雲曦並不在意,李伯已是上了年紀的人,不必計較太多,之所以不讓銘心跟來,也是不想李伯被嚇到。李伯徑直走到案前倒茶,小虎懂事地搬來一把木椅,示意雲曦坐下。雲曦摸了摸他的頭坐了,李伯親自捧著一盞茶端給他,茶杯底部隻躺了一片孤零零如針一般的碧色茶葉,卻將整杯茶水染得青綠,茶香撲鼻。雲曦接過抿了一口,道:“好茶。”僅憑入口淡淡的甘甜與清香,就覺得這茶很不錯。李伯懷念地道:“這是我家鄉的茶,叫做南國春色。”他帶了點期待看向雲曦,雲曦卻對這茶名沒什麽反應,托著茶盅道:“老人家莫非不是皇城人士?”李伯點頭,道:“不瞞將軍,我家鄉離皇城很遠。我以前在那兒給大戶人家當管家。有一年,我家主子遭遇了一場大的變故,家裏幾乎不剩什麽人了,我帶著主子離鄉背井,主子逢此變故身子一直不太好,又總是奔波不停,沒過幾年便因病去世,我這才又跟著一位少主輾轉來到皇城。隻是少主他,前陣與我分散,到如今下落不明,怕也不在人世了。”老人聊起過去情緒激動,說了幾句便潸然淚下。小虎跑上前去,抱住他的頭,替他抹去滿臉的淚水。老人勉強笑道:“對不起,將軍大人。原想著請您喝茶,卻沒忍住向你說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雲曦道:“沒關係。”主人家家變,主人與少主又相繼去世,對於老管家來說,的確是沉重的打擊,也難怪會如此激動。“將軍大人!”李伯突然從木椅站起,朝著雲曦雙膝跪下。“將軍大人,實不相瞞,我有天大的冤情無處申訴,素聞將軍大人心善,所以才想法子叫小虎引將軍大人前來,懇請將軍大人為我做主啊!”小虎見爺爺跪下了,也跪去爺爺身邊,給雲曦磕頭道:“將軍大人,對不起,我是故意摔倒讓你救的……”雲曦神色一凜,道:“到底怎麽回事,李伯,你先起來說話。”李伯搖頭道:“不,不要緊,我就這般跪著!將軍大人,您一定要聽我說。”“我主子原本家財萬貫,鄰裏有一戶人家也是大戶,那家家主眼紅主子家產,三番兩次上門挑釁,卻被主子擋了回去,差點叫那人吃不了兜著走。那人見勢不妙,提出要把妹妹嫁給主子,兩家聯姻,化幹戈為玉帛。那人雖不怎樣,但他家的小姐素有賢名,主子亦十分仰慕,便應了下來,從此兩家結為秦晉之好,那家小姐就成了我家主母。”雲曦皺眉:“這……可是與後來的家變有關?”李伯緩緩點頭,目光如電,字字泣血:“主子與主母相敬如賓,頭幾年,與那戶人家相安無事。誰知後來那人竟背信棄義,趁著主子對他戒心大減,派人殺入主子家中……主子家破,被我與另幾個仆從拚死救走,其他人就沒那麽幸運了,老的老小的小,都死在那人刀下,而那人堂而皇之占了主子家業,還要繼續追殺我們!”雲曦見識過戰場殺戮,仍忍不住拍案道:“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義之人!”李伯冷笑:“他可不就是這般德性,卑鄙無恥下作,便是對他自己的家人,也沒有半點真心,說話猶如放屁,就連三歲孩童也不如!”李伯拭了一把淚繼續道:“主子雖逃出升天,但想起慘死的父母親人,日日垂淚,為了子嗣,另娶了一房妾室,誕下了少主。主母當年與主子失散,被那人接回去另嫁,聽說後來也育有一子。主子念在夫妻之情,心裏雖痛恨那人,卻不願叫我們打擾主母,隻道主母也是不得已。後來主子病重,機緣巧合得知,主母所生之子竟是他的親子,原來那人殺過來時,主母已有一月身孕,拚死護住了腹中孩兒。主子喜極而泣,臨去時留下遺言,一定要我找回另一位少主,讓兩位少主一起為他報仇雪恨!”雲曦總算聽明白了,道:“你可是想讓我為你找人,還有遞狀子?你放心,大理寺與刑部主事皆是秉公執法之人,若你所言非虛,一定會為你家主子討個公道,我也會助你找到你家少主。”李伯卻道:“將軍大人明鑒,若我有半句謊言,隻管叫我與小虎橫死在將軍麵前!”他當即咬破手指,以手指天,用他與孫子的性命發下毒誓!這又是何苦?雲曦道:“你先告訴我,那人是誰,你家主子又是誰?”李伯道:“我家主子姓李,仇人姓穆。”穆乃皇姓,雲曦一愣:“可是皇親叫你為難?”“是!”李伯每說一句,便重重磕下一個頭,咚咚咚的磕頭聲,伴隨著他鏗鏘的話語,在空曠的燃著一片白燭的屋子裏不住地回蕩。他的額角因不斷叩首流下了熱血,滿臉的血與淚早已分不清了。“將軍大人請聽好,我家在南詔,生是南詔人,死是南詔鬼!害死我家主子之人,姓穆名子越,我家主子乃南詔先太子李瑞,我家主母便是穆子越之妹,大楚長公主榮安!”雲曦隻覺一股徹骨寒流湧入了四肢百骸,他的雙唇不住地顫抖,牙咬得咯咯作響。就算而今不會有人提起南詔,也沒人記得南詔太子名諱,但是雲曦永遠都不會聽錯母親之名,那幾個字如同毒蛇一般鑽進他的腦海,撕咬著他所有的理智。榮安長公主,當年和親的正是南詔太子李瑞,時為南詔太子妃!這是長公主歸朝後,哪怕對親子雲曦,也從未提起過的事實!“你胡說!”雲曦一把攥住李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李伯卻不管不顧緊緊抱著他的臂膀,含淚看他。“少主,老奴尋了你好久!”79、牌位“住口!”雲曦冷著臉,想都未想推開了李伯。李伯被一推之下撞到了案幾,原本在燭光照射不到的隱蔽之處,立著一塊長形物,隨著桌案晃動,差一點便要栽倒下來,李伯不顧一切將那物托住,緊緊抱在了懷裏。雲曦順著他的手臂,看清楚了這應是一麵罩著黑紗的牌位,心驀地一沉,他不可避免想起將軍府祠堂內,那塊同樣也藏匿在黑紗之下,由榮安長公主親手立的牌位。年幼時起就有的疑惑,此刻全都湧上心頭,為何長公主從不許他看牌位上的字,為何又總要他對著那牌位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