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前,還不能放鬆警惕。穆承澤很快便冷靜下來,稍稍定了定神,此事是太後查出來的,難怪表哥想方設法叫他告假,估計就是與太後見麵時,太後透露給了表哥,表哥不想讓他目睹皇帝的尷尬,怕那樣會讓皇帝陛下膈應吧。隻是太後為何不透露給他,卻要透露給表哥呢?穆承澤細細一想,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除了穆詠心,太後對誰都懶得搭理,本來會召見表哥也極不尋常。也許該查一下,太後與表哥究竟說了些什麽。壽康宮的秦女官沒從太後處得到對寧王……太子殿下的禁口令。故而穆承澤找到她時,秦女官便將自己在壽康宮說的所有話,都一五一十轉述給他聽了。那些言語,本就惹人遐想。穆承澤開始思索,周氏的胡言亂語究竟在說誰?他已覺察出了不對勁。秦女官在皇帝麵前是有所保留的,隻略提了其中一句,是奉太後之命,刻意抹去的嗎?實際上,周氏還提到了果酒,毀容,穆承澤知道周氏原是想要害自己的,當年的毒就是下在自己最愛的果酒之中……那周氏指的恐怕是自己才對,卻被斷章取義,硬是掰成了穆承沛。穆承澤對太後動的手腳並不詫異,若他與太後易地而處,有這樣的機會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穆承沛,但呈到皇帝麵前的脈案,穩婆的死,還有最重要的,穆承沛與周氏的血並不相融都是真的,還有一個人證,說明周氏當年的確曾換過子……穆承沛的確不是周氏的孩子,那周氏所生的孩子……太後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可也沒有拿出切實的證據,穆承沛聽說是從老婦人家中買來的,可是當年的穩婆都死了,為何老婦人卻還活著,還特意被太後尋到了出來作證?周氏按理應當不會留下老婦人的任何線索才對。其實從宮外帶個孩子進來,風險太大,又怎知會不會中途出什麽紕漏,被太醫檢查出來?而且、而且……穆承澤有股難以言喻的焦灼,而且他知道,自己曾經就是周氏最早“借子爭寵”計劃中的那個“子”,隻不過周氏後來有了穆承沛,這才作罷。但倘若她真的決定換子,那……按當時來說,不該是他嗎?他也是皇子,與周氏死去的兒子既是兄弟,生辰也相近,周氏為何還要冒那麽大的險,去另外弄一個與皇帝毫不相幹的孩子進來……秦女官適時道:“太後娘娘說了,若殿下心有疑惑,可引他再見一見當年為陳嬪接生的穩婆。”穆承澤心一沉,為何還與陳嬪有關,莫非其中真有隱情?秦女官帶他來到一扇門前,緩緩道:“接下來,不論殿下知道了什麽,請全都爛在肚子裏。太後娘娘請殿下記住那個人的不說之恩。”那個人?穆承澤還未想透,那門已先行打開了。102、周氏雲曦燒退,徹底清醒過來時,穆承澤已去了宮中。雲曦很有些懊惱,原想讓阿澤遠離這場紛爭,想不到阿澤在他昏睡之時還是被召入宮了。他在將軍府坐等了很久,宮中早有信傳回,皇帝去了緯王的王位,立寧王為太子,將軍府眾人都覺得這是天大的喜事。雲曦心知太後定得了手,阿澤終於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向新出爐的太子道賀,但主角穆承澤卻遲遲未歸。一直到夜半時分,有人從臥房窗戶翩然躍入。雲曦輾轉未睡,一有動靜便抬起頭來,就見穆承澤與他四目相對。“阿澤,怎麽回來了不走正門啊。”雲曦笑著起來迎他。穆承澤忙道:“表哥,你還病著,我怕吵你休息……”雲曦道:“隻是有些發燒,你一走便好了。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小歡已傳信回來了,我都知道了。”穆承澤明知他說的是得封太子,手仍是不受控地抖了一下。雲曦撞了撞他的肩,擠眉弄眼地道:“恭喜啦太子殿下!”別人這般叫倒罷了,表哥也這般叫……穆承澤莞爾:“我不喜歡太子這個稱呼,不如寧王。太子聽上去就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還挑肥揀瘦?!”雲曦一聽這還了得,當即敲了敲他的頭,一本正經教訓道:“當初誰給我說,是要看人,不是看叫什麽的嗎!”“是我。”穆承澤張開雙臂來,溫柔地抱住他。“表哥,實在對不起。我一個人在宮裏走了走,讓表哥久等了。”雲曦道:“你去何處了?”穆承澤坦白道:“去韶華宮與儲秀宮看了看。韶華宮還是老樣子,儲秀宮卻與我小時候大不一樣了。”這是必然的。儲秀宮早遷入了別的妃嬪,至於穆承澤幼時所住的偏殿,也安置了別的貴人。雲曦怕他傷感,摟著他道:“別擔心。隻要你心裏念著她,儲秀宮再怎麽變,她在你心目中的樣子也不會變的。”穆承澤的眼角頓時有些濕了:“那她呢,小時候我常給她惹禍,她會不會記恨我?”雲曦原想說,天底下哪個娘會記恨自己的孩子,但他驀地想起的確也有不把兒子當人看的,不動聲色岔開話題:“你小時候是挺能惹禍的,還特別貪吃,陳嬪娘娘也拿你沒轍。”“我哪有……”穆承澤呆了呆,根本沒料到他會這樣說,有些無措:“表哥,我是說,我很小很小,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偷過我娘的東西……我娘她並不知情。我突然想起來了。”雲曦一時既沒聽懂,也不知他當了太子還在糾結什麽,照常安慰他道:“你自己不也說了,很小很小的時候,恐怕連是非對錯都不懂吧,哪能怪你?”穆承澤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即便是我偷了很重要的東西,像母愛,像她為我獻出的性命,也不會怪我嗎?”自從在壽康宮得知陳嬪的孩子發底有胎記時,他就明白過來,這十九年他視若珍寶的母愛,其實是他占據了陳嬪孩子的位置竊取來的,這本應屬於穆承沛。穆承沛才是陳嬪的兒子,而他,是周氏所生。陳嬪至死也不會想到,她竟為了仇人的兒子飲下了毒酒。雲曦手一顫,阿澤終究還是知道了!他摸了摸穆承澤的發頂,隻希望自己的安慰不會太晚:“沒關係,真的不怪你。那時你才剛出生,哪懂這個世上人心險惡?”“表哥,我不是小孩子了……”穆承澤無奈地笑著,“你總摸我的頭,快幫我瞧瞧,我頭頂上有沒有胎記?”雲曦見到了他眼底的淚,心裏歎了口氣,有沒有胎記他其實很清楚,仍是依言解了阿澤的頭發,叫他坐下來,一點點為他查看。穆承澤不依不饒地追問:“有沒有?”“沒有。”雲曦不忍心繼續哄他,想了想慎重地道:“你要記住,不論有沒有你都是表哥的澤兒……我的澤兒是最好的。”穆承澤微微一怔,陳嬪逝後再沒有人這樣叫過他了。將來有一天地下相見,他不敢確定陳嬪還會不會這樣叫他,為了走到如今這一步,他的手上已沾了不少人的血,被誰恨都無所謂了,唯獨怕被死去的陳嬪恨,甚至患得患失。原來他害怕的一切表哥都明白,他說不出來的,他也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