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眾人紛紛應和。 三寨村的村民們麵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好似過節般歡歡喜喜地往村裏走。 走在村民身後的馬在東拉了拉小王秘書的袖子。 “領導,有事嗎?”人是一種十分容易受感染的群體性動物,小王雖然不是三寨村人,但跟著三寨村的村民在曬穀地站了一夜,自覺深深融入了勞動人民群體中,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 馬在東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我來的時候讓你帶照相機幹什麽!就是這個時候用啊!” 這圖片一發,再請報社的記者吃個飯寫個稿子,什麽縣長結對扶貧困,冬日送電暖萬家啥的,他這名聲不就蹭蹭蹭上來了? 小王一愣,隨即立刻點頭,“您說得對,說得對,咱要不擺個姿勢?” 馬在東…… 傍晚的閃光燈顯得格外顯眼,不過村子裏眾人隻顧著圍著剛剛亮起來的路燈打轉,絲毫沒有理會努力抓拍的小王秘書,和認真裝自然的馬縣長。 “電路入戶要多久?要想電真正服務三寨村村民,必須讓電進到家家戶戶。”林易側頭去問老徐。 老徐還在琢磨怎麽開口跟林易說合照的事,聞言表情也不由變得認真起來,“這個我們還在商討中,主要三寨村都是老房子,短路不能鋪到牆裏麵,要是鋪在牆外……村裏大都是老人孩子,這線路圖我們得仔細研究研究。” 林易點點頭,“術業有專攻,這事還得麻煩您。” 老徐擺擺手,“您這話說的,就是……就是,林研究員,等事結束,您能不能跟我拍個照?” 林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幹咳兩聲,笑道:“當然,我的榮幸。” 太陽能光伏發電係統的安裝和投入使用十分順利,周林熬夜寫了一篇詞藻華美的報告,裏麵三分之一的篇幅都是讚美林易的當機立斷和因地製宜,當然,這份報告林易是沒看到的。 “林研究員,您跟我們的飛機一起走吧。” “不用,早晨山裏的空氣不錯,走走對身體好。”人家飛機是滿員過來的,他上了飛機就有一個人要下飛機,林易向來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 “林研究員說得對,那我也不坐車了,咱一起走。”馬在東笑嗬嗬地說道,讓一旁的小王秘書差點哭出來,領導,整整三四公裏路呢! 因為心係捐贈小學的事情,林易沒有多留,吃了早餐就和老徐及馬縣長一行往山下走。 一路上馬縣長抒發著自己的雄心壯誌,從三寨村說到呂梁山脈一整片貧困區。 “總有一天,我要讓這些山區的群眾都搬出來,建立新農村,人人都住樓房!” 林易聽著,這位馬縣長的話雖然浮誇了點,但裏麵還是有實際東西的。 “不過這富裕也要講方法,就像五六年前,你們可能不知道,這呂梁山脈一段發現了一個小型金屬礦,這旁邊一個村子的人都挖礦出去賣,整座山差點被挖空!” “挖空可能誇張了,但是那時候夏天頻繁泥石流,你知道我們西北這天氣,泥石流是很少發的,那次大型泥石流差點把他們半個村莊埋了。後來礦挖光了,家也沒了。這種方法就不可取。” 林易眉頭微皺,“空心山體可是很容易造成山石崩塌的。” “可不是,不過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這麽多年也沒出事,說明事情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嚴重”馬縣長笑著說道。 走到山路最後一段,炸山的“隆隆”聲越來越近,林易覺得自己的小拇指不受控製地顫動起來,聲音太大了嗎? “哎,到了,前麵就是咱單位的車了。”老徐笑嗬嗬地說道。 寫著“電路搶修”四個字的黃色小皮卡在陽光下顯得有些晃眼。 馬在東胖乎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小王更像一個在沙漠裏看到綠洲的旅行者,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向車子跑去。 馬在東上了車,小王緊跟其後,老徐笑嗬嗬地指著副駕駛的位置跟他說這裏寬敞。 耳邊的“隆隆”聲越發近了,但眾人早已習慣,完全忽略了它的聲響。 林易的手放在了車子門把手上。 他感覺自己頭上還像有什麽細碎的東西落下,一摸,居然是一把細細的泥土。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下意識地抬頭,隨後瞳孔猛地一縮,用這輩子最大的聲音嘶吼道:“下車!” 兩塊塊巨大的山石正沿著山體滾落下來,方向赫然是他們的小車。 林易用物理公式迅速得到結論,前麵那塊巨石即將在十秒後砸在汽車正前方,完全阻斷車子前進的可能,而十五秒後,第二塊巨石將落在車子頂部。 “快下車!” 來不及了,轟隆一聲,第一塊巨石已然落下,帶起一陣灰塵。 駕駛員大概是受到了驚嚇不小心踩下了刹車,這是馬在東已經打開了車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巨大的撞擊聲,車子前部和巨石相撞的聲音,後部被巨石砸到的聲音。 林易的血液一下子變得冰冷。 “林研究員!”身體被重重扯了一下,是老徐,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落在林易剛剛站立的位置。 林易猛地回過神來,是山石崩塌,看剛剛的情形,這僅僅隻是前兆! 前麵的路被堵著,林易和一眾電工師傅想要後退,然而後麵的情形也不容樂觀。 山石與山體的摩擦聲,伴隨著眾人的叫喊聲。 “過來,這裏!” 林易找了個山石和山體形成三角形的空隙,鑽了進去。 “找三角形,那裏,那裏,還有那裏。”林易指揮著。 眾人已經完全慌了手腳,下意識地聽從林易的指令。 又是一波山石崩塌,很快眾人被掩蓋在眾多山石下方。 林易找的地方離黃車很近,透過石頭的縫隙依稀還能看到黃車裏的部分景象,他不敢相信剛剛還鮮活的三條生命就這樣沒了。 “你們還活著嗎?” “還活著嗎?” “如果活著的話應我一聲。”他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傷,聲音嘶啞。第七十四章 一個一米八的大高個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是什麽感覺, 林易隻覺得他現在連呼吸都是困難的,巨石和山體構成的三角形不算寬敞, 他的身體蜷縮, 稍微動一動就感覺到尖銳的疼痛。 剛剛一塊巨石落到的他的右邊, 幾乎完全堵住了他活動的空間,巨石朝裏的一頭有些尖銳,尖頭緊緊貼著他的右手臂,隻感覺到一陣陣鑽心的疼痛。 砂石不間斷地從巨石的縫隙中掉落下來, 使得林易的頭發上、身上全是泥沙。 山石的滾落還在繼續,重重砸在自己頭頂的聲音令林易心驚膽戰,他從沒感覺到死亡離自己是那麽得近, 好像下一刻, 巨石就會砸在他的身上。 山石崩塌持續了約莫三個多小時,林易有點慶幸現在還是白天, 如果現在外麵一片漆黑, 他大搞會更加絕望。 不知道自家老爸老媽聽到這個消息會怎麽樣, 因為自家老媽身體的緣故,林家就他一根獨苗苗, 自家老爹平時不說, 但卻把自己看得比命根子還重要,如果自己出事, 林易苦笑一聲,兩個四十好幾的人不知道還生不生得出弟弟來。 還有辛普森實驗室的同事們和霍恩教授,腦海裏一個個熟悉的麵孔閃過, 最後定格在一張溫潤而正經的臉上,林易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對莊城的感情。 愛情嗎?林易習慣性地想要摩挲自己的下巴,但是右手臂微微一動就是一道紅痕,“嘶”真他娘疼啊。 他對莊城的情感始於上輩子的敬佩與尊重,略微帶著些……唔,小迷弟的心態,當然,這個事實在今天之前,我們的林大研究員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帶著這樣的心態去接近,然後慢慢被那個人吸引,他的內斂,他的認真,他的羞澀,這輩子的莊城慢慢把林易印象中那個“莊教授”的形象變得鮮活,變得……動人。 那種在實驗室裏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意思的感覺太好了,好到讓他像吸了大嫲一樣上癮,不斷去靠近,以至於做出在會場門口那種瘋狂的事情。 那時候,他其實就隻有一個想法,莊城不能有事。說這隻是欽佩和敬重驅使做出來的事,騙誰呢? 隻是因為上輩子莊教授的形象太過偉岸,讓他根本不會甚至不敢去褻瀆那人。後來……林易嘴角微微揚起,後來又為什麽敢了呢? 林易一直覺得,以他爸媽寵兒子的方式,他沒有長成一個驕橫跋扈的富二代,那是因為他根子太正了。然而即使二十年來養成的霸道和任性被隱藏在嚴肅的西裝革履下以及高級知識分子耀眼的光環中,但本質上林易是一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 更何況……莊城對他太好了。除了第一次見麵鬧出來的烏龍,後麵相處的時間裏,莊城幾乎沒有拒絕過他的任何要求,林易一次次試探莊城的底線,即使有時候的要求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合理,剛想開口道歉,莊城已經默默去做了。 那時候,林易就像,他要和莊城做一輩子的朋友,哦,不,是兄弟。但是兄弟能一直在一起嗎?當莊城提出他要回斯坦福的時候,林易那天晚上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這對林易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實驗室工作的特殊性,林易很珍惜自己的睡眠,起床氣更是大得嚇人,在沒有項目的時間裏,一夜沒睡?這種情況上一次發生還是他剛剛重生回來的那個晚上。 他不想和莊城分開,這種願望前所未有地強烈。他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一個衝動下就直接告白了,剛開始的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事不靠譜,但是想象著早上醒來,莊城躺在他旁邊,摘下眼鏡雙目微閉,劉海服帖地貼在好看的額頭上,那種畫麵即使是想象都會讓他的血液顫栗。 那是前n任女朋友從未帶給他過的感受,一回生二回熟,告白的事越來越習慣,甚至每次不剖白一下自己的心意,看到莊城那通紅的耳朵以及那掙紮而隱忍地眼神,他就感覺渾身空落落的。 他覺得莊城對他有感覺,林易發誓這絕對不是自戀,除了專業,林易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揣度人心察言觀色的本事,一個商人式學者的情商能低嗎? 莊城就像一隻烏龜,將自己的感情和柔軟都很好地收斂到了自己的烏龜殼裏,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錯覺,但是一旦剝掉他的烏龜殼,他就會柔軟地不可思議,想到這裏,林易居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我不想死,不想死。”一個細微地一不注意就容易讓人忽略的聲音傳入林易的耳朵。 林易猛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去,右手臂與尖銳的石尖摩擦,劃出一道約莫三四厘米長的口子,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不過林易是顧不上這些了。 “小王,是你嗎?你還好嗎?馬縣長和司機師傅呢?”三個小時前,林易喊了好幾遍,他幾乎已經是絕望了。 山石崩塌非常容易發生餘波,救援隊伍隻會在餘波完全結束後進行搜救,林易見久久沒有回應,隻好停下來保持自己的體力,卻驚喜聽到了小王的聲音。 小王好似完全沒有聽到林易的喊話,他自己絮絮叨叨地敘述著,“我爸媽還在等我,小芳還在等我,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我一定會是個合格的丈夫……” “我領導其實已經很好了,他雖然好大喜功,但是從來沒做過壞事,偶爾收一點小禮物,也會分一點給他……”他斷斷續續講了許久,從有邏輯到沒有邏輯,期間又發生了一次山石崩塌餘波,小王微弱的聲音混著小石子砸在巨石上的聲音,漸漸讓人聽不太清晰了。 林易隻覺得臉上濕濕的,手臂上也是濕濕的,分不清到底是血還是淚。 “不要睡!拜托你不要睡!”他沙啞著喉嚨,一條生命就這樣在眼前慢慢消逝的感覺,真他娘的差極了。 直升機的聲音仿佛在耳邊響起,但是林易已經感覺到大腦好像有些缺氧了,他微微轉頭,看到自己不住流血的手臂。 原先不是很在意,流下來的血液已經在旁邊形成了一個小水窪,他有心給自己包紮一下,但是空間太狹小了,微微一動,就是尖銳的疼痛,同時傷口又大了些。 他苦笑一聲,頹然靠在山石上,一滴一滴看著血往下流,他的大腦會慢慢因為供血不足而感到昏眩,隨即陷入昏迷,然後大腦會因為長期供氧不足陷入腦死亡,或者血先流幹……不知道那種死亡方式會先到來。 “聯係上了嗎?確定被埋住了?”周林簡直快要瘋了,回到招待所不久,他正興高采烈地和領導匯報自己的工作,並提出屋頂式改平地式的模式可以推廣開來,領導對他的工作表示了很高的肯定。 他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從景縣通往三寨村的路上發生山石坍塌,一臉電廠的皮卡被埋在山石下。 電廠的皮卡?周林一時間隻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林易!林研究員還在上麵! 顧不上電話那頭領導的講話還在繼續,他迅速衝了出去,找到與他對接的軍方人員。 “我要求見你們領導,我要用直升機!” “對不起,周指導,我們接到的任務是運載太陽能光伏發電係統到三寨村,任務已經完成了,您無權調動直升機。” “你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輛車上有林研究員!西山省怎麽跟國家交代,華國怎麽跟國際社會交代!”周林的嗓子已經快破音了。 軍人小夥一臉茫然,不給你直升機而已,怎麽跟西山省、國家還有國際社會扯上關係了? “你們領導電話多少!我親自跟他講!”周林快速跑到電話機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