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祖宗呀,要開學啦,咚咚鏘,咚咚鏘!!趕作業,該!!我們的口號是,不打不罵,靜靜地看您創造神話!!)


    雷暴雨,飛機延誤,李樂隻好又待了一晚,這才和大小姐回了燕京。


    七月的燕京城,給人的感覺就倆字,粘稠。


    尤其下過雨之後,不見清涼,反而更像裹在麻醬中一樣,略微一動,便是一身油滋滋的膩味。


    剛出機場,李樂就覺得呼吸都開始不暢起來,好一會兒才適應,看看大小姐,微張著嘴,額頭晶瑩,鼻翼微汗,一臉的紅撲撲。


    “熱啊?”


    “嗯。”


    “我說的吧,讓車來接,多好。”


    “不想。”


    “得,幸虧我有準備。”


    “什麽準備?”


    李樂掏出手機,開機,撥了個號。


    “我到了啊,t2t2!!沒看見?你等等。”李樂扭頭看了眼,“7號門?我去!行,你別動啊,這就過去。”


    掛上電話,拉著箱子,領著大小姐奔四號門走過去。


    “老哈,老哈!!”


    “auv,我說哥們兒,你這可讓我好等。幸虧爺們兒我眼頭活,要不然得讓這幫帽子攆的跟灰孫子似的,你說我拉你一趟活容易麽我。”


    “麻煩了啊,趕緊滴,開後蓋兒,放箱子,不嫌熱啊你。”


    “得嘞!”


    兩人上車,空調一激,打了個冷顫。


    “老哈,你這新車可以啊,冷風嗖嗖的。”


    “那你可說呢,時代超人。不過,有的也不行,開時間長了 噪音大,製冷慢,涼度不夠。去哪?回家還是?”


    “回家,馬廠胡同。”


    “明~~~白。”


    一腳油門,時代超人“蹭”的一下竄出去。


    “丫慢點兒,不趕時間。”


    “你不趕我趕,你??這天兒。天氣預報說,一會兒就得來場大的,幹完你這趟活,我趕緊回家歇著。”


    李樂抬頭,透過車窗看去,南邊兒陰雲密布,烏沉沉一片,蓄勢待發。


    “誒,這位就是弟妹?”


    “昂。”


    “嗬,你好福氣,瞧著就貴氣。”


    “貴氣不貴氣,你都能看出來?”


    “咱是幹嘛滴?開出租,看的是千張麵孔,聊得是人生百態,這啥人,一搭眼兒,就能瞧個八九不離十。”


    “嗬嗬。”李樂笑笑,衝大小姐示意,“這我朋友,老哈,燕京城,三蹦子裏,出租車開的最好的,出租車裏,三蹦子開的最牛逼的,屬於混合型跨界選手。”


    “嘿,這話說的。弟妹你好,哪兒人啊,看著像東北那嘎達滴?”


    “你好,我是李富貞,我是南高麗人。”


    “謔~~~~好家夥,哥們兒,你牛逼大了啊,這為國爭光,揚我國威啊。”


    “行了啊,那麽多廢話。”


    “實話。誒,弟妹,撒浪嗨呦~~~~”


    “哈哈哈!安寧哈西尼嘎!”大小姐捂著嘴直樂,半坐著鞠了個躬。李樂逗起眉毛,“老哈,你特娘滴不會說別說。”


    “咋?不是你好麽?”


    “那特麽是,我愛你。”


    “啊,是這意思?我一直都覺得是你好啊。”哈吉寧一擺手,“無所謂啊,一樣一樣,都是好話,嗬嗬。”


    “你這都從哪學的。”


    “這不08奧運會了麽,公司組織上課學外語啊,我這都會好幾種了,什麽奧拉豁啦喬笨豬,姿得拉絲兒的微加,刷我滴卡~~~摳兒你青蛙~~~”


    “噫~~~~~你們老師不會是哪位街道紅箍大媽吧,這一口京味,真特麽地道。”


    “是吧。”


    “那個,三蹦子是什麽?”大小姐忽然問了句。


    “三蹦子啊,就是,下麵發動機上麵棚,三個輪子逛九城,一開起來,突突突突,屁股直冒黑煙,交警得追著喊,大聖,收了神通吧的那種。”老哈給富姐描繪了一下,又讓大小姐樂得直掐腰。


    “那你很厲害?”


    “這個,你得問他。”


    “是,排水渠過彎的那種。”說這個,李樂有些想吐。


    “弟妹,我給你說,當年在昌平,他坐我車,那家夥,都....”


    大小姐聽完,拉著李樂瞅,“你真,吐了?”


    “聽他瞎說,沒影的事兒,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哈吉寧嘴角一撇,“嗨,這眼瞅著要下,我得快點了啊。”


    聽這話,李樂心裏一驚,“老哈,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放心。擎好吧您嘞!走你!”


    “艸!”


    馬廠胡同,小院門口,大小姐給完錢,哈吉寧擺擺手,又是一腳油門兒,車子開走,顯出蹲在地上,抱著箱子在那回魂的小李廚子。


    “你沒事兒吧?”


    “嗬嗬,我能有啥事。”李樂站起來,一拍胸脯,“額耗著,噦~~~~~”


    。。。。。。


    和老哈說的一樣,燕京的七月,除了黏,還有發神經一樣的雨。


    兩人剛進家門,電閃雷鳴便接踵而至,狂風襲來。


    片刻後,讓人幾乎看不到一米開外的瓢潑大雨開始“登場”。雨水中,夾雜著臭氧的“芳香”,整個天猶如漏了一般,就像當初女媧娘娘補天時,特意遺漏了被軍都山和西山包圍的那塊窪地。


    大街上沒一會兒就開始乘風破浪,開車猶如行舟,駛向蒼茫茫大海。


    全年的雨水約好了似的,全都借機秉雷霆之勢,噴薄而出,一氣嗬成,幹淨利落,毫不矯情地開始衝刷這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卻讓人無比暢快。


    李樂站在屋簷下,低頭瞧了眼腳邊上那隻來避雨的三花喵,三花也看他,一人一喵對視片刻,齊齊轉頭,看向院子裏被狂風暴雨摧殘的花草樹木。


    “行了,趕緊進來。”曾敏在屋裏喊道。


    “我站這透透氣兒。”


    “那你把門關上,屋裏這點兒涼氣兒都讓你跑光了。”


    “.....”


    李樂回身進了屋,瞧見一身印著布魯托藍色人造棉短袖七分褲居家服的富姐,正捧著半個西瓜,小勺蒯著,湊在同樣一身粉紅色印著派大星的曾老師身邊,看著茶幾上筆電裏放著的,訂婚時候的視頻。


    老頭衫練功褲,拖鞋嘀嗒的李晉喬,摸著肚子站在兩人身後,探著腦袋,喜滋滋的一起瞧,不時問著,這是啥,那是誰。


    李樂歎口氣,得,這還沒怎麽著呢,剛回來,就開始西瓜空調追劇的養豬生活咧?這眼麽前兒,應該還沒有wifi吧?


    “爸,晚上,吃啥?”


    “等會兒雨停了,咱們去鴉兒胡同那邊,有家新開的津門麵館兒。這不入二伏了麽?正好富貞回來,上車餃子下車麵。”


    “哦。”


    “誒,兒砸,你這咋瞅著這麽白呢?”老李一指屏幕裏,李樂那張臉。


    “燈光打的。”


    “不像,抹粉了吧?”


    “沒,沒有。”


    “你爸我是幹嘛的,這點還看不出來?嗬嗬,是挺好看的啊,秀氣秀氣。”


    “你見過麽五大三粗的秀氣?”曾敏回頭說了句,


    “我這不說臉麽?嗬嗬。兒砸,你們不是說明天要去辦結婚手續麽?”


    “啊,是。”


    “東西都備齊了麽?”


    “富貞那邊有律師都給辦好了,什麽證明,公證,翻譯的都帶過來了。咱家的,你得把戶口本給我,我還得去派出所開個證明。還得要登記申請,婚檢,七七八八加一起,最快也得個把月才能領到證。”


    “是挺麻煩啊。”


    “可不。要不,您給找找熟人?”


    “又不是不合法合規,這還要找熟人,想什麽呢?”


    “得,還想用用你的人脈呢?”


    “屁的人脈。”老李白了李樂一眼,一轉身,衝大小姐笑道,“富貞啊,吃核桃不?我從疆省帶過來的。”


    “啊,謝謝,謝謝叔叔。”


    “等著啊。”


    老李進了廚房,翻騰出來一個大包,抓出一大把核桃,“李樂,都給剝了去了。”


    “紙皮核桃,一撮不就行?”


    “那不也得用手?再紙皮也是核桃。”


    “嘿,您就慣著她吧。”


    “用不著我,有你呢。”老李又抓出一把,“這是曾老師的,咱倆各人管各人。曾老師,巴旦木還吃不?”


    “吃。”曾敏頭都沒抬,說了句。


    “好嘞。”老李又抓出一把巴旦木放桌上,衝李樂一指,“來,剝。”


    “不是各人管各人麽?”


    “那是你媽。”


    看著眼前的一堆,李樂琢磨著,老李家這門風,不管是誰身上開始偏了的,自家老爹,絕對是“繼往開來,開拓創新,發揚光大”,能拿突出貢獻獎的那個,還說啥,幹吧!


    停了雨,一家四口溜達著去吃了有著十幾種菜碼的津門撈麵,打著嗝後海逛了一圈,回了家,各自回屋。


    一張桌子,一人半邊,都對著電腦劈裏啪啦。


    “二元轉型論中暗含的進步主義假設主張,在從傳統、依附性的單位製社會轉變為基礎市場社會精細分工......一係列非預期性後果,強化了熟人網絡的功能,你這,寫的什麽?”


    自己那頭處理差不多的大小姐,趴在桌上,下巴頂著拳頭,看著李樂電腦上打出來的字,問道。


    “這在漢城荒了幾天,這得把正事兒給弄了。”李樂打完一行,點了保存,伸了個懶腰,“惠老師那邊留的作業,關於下一個課題的文獻資料,寫的小作文。你能看明白?”


    “大概吧,有些字不認識,能順起來。”


    “你那邊弄完了?”


    “嗯。”大小姐指指掃描儀,“簽字掃描,發過去就行了。”


    “那你先睡吧。我這還得等一會兒。”


    “哦。”


    先是靠在床頭,又慢慢的出溜下去,閉上眼,聽著鍵盤有節奏的響動。忽然想到,這就是他的床啊,躺在上麵,莫名的放鬆和心安,真好。就是,有點兒硬,還有這枕頭,一股淡淡的腦油味兒,她們說,男人的枕頭都這樣,還會變黃,得勤洗勤換,可做家務.....要不,雇幾個家政?也不知道阿姨叔叔能不能同意,明天一早要不要早起做飯呢,我會做方便麵,會煎雞蛋,烤麵包,還會.....就這麽胡思亂想著,睡了過去。


    聽到一陣細微的鼾聲,李樂扭頭瞧了眼,起身走過去,掀起涼被給蓋住肚子,又把空調調低了幾度,看到一個翻身,又把被子裹成了蠶蛹,李樂笑了笑,這才又坐到電腦前。


    正房的臥室裏,捧著本《大宅門》的曾敏合上書,推了推一旁捏著報紙正迷糊的李晉喬。


    “誒誒。”


    “啊?我沒睡著,看,曉慶給抓起來了,你說,偷稅漏稅圖個啥,都這麽有錢了。這下得好幾年了吧。”李晉喬捏起報紙,彈得“啪啪”的。


    “我問你了麽?”


    “哦,你幹啥?”


    “那邊,咋還亮著燈的?”


    “李樂作息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不多了一個人麽? ”


    “你行了啊,哪有當媽的管這事兒的。”


    “你想什麽呢。”曾敏掐了一下老李。


    “嘶~~~嘿嘿。咋?你不是不急著抱孫子的麽?”老李揉著胳膊,齜牙咧嘴道。


    “這是我能著急的事兒?”曾敏拉了拉靠枕,“不過想想,這家裏就多了一口人了?”


    “不都有這天?”


    “倒也是。嘿,一眨眼,這麽丁點兒的小玩意兒,嗬嗬。”曾敏拿手比劃比劃。


    “行了,你不看書,就趕緊睡吧,明天你不還要去給你那基金會跑手續麽?”


    “知道,知道。”


    “關燈了啊。”


    “關吧。”


    屋裏一黑,透過簾子,又照進來點點的亮光,好一會兒。


    “老李,老李。”


    “嗯?”


    “你說,孫子好玩不?”


    “好玩呢,想想李樂小時候。”


    “哎,你說,真有隔輩親?”


    “那隻不過是又把孩子愛了一遍。”


    “喲,你還能說出這麽有意味深長的話來?”


    “你以為呢?”


    “拉到吧,不知道從哪聽來的。”


    “就問你有道理沒?”


    “我覺得......”


    一輪月光下,靜謐的小院裏,石榴樹扯出長長的影子,落在屋簷,窗台,葡萄架上,微風吹動著枝蔓和幾串尚未成熟的葡萄,貓兒攀上牆頭,又跳下,蹲到大魚缸邊上,晃著尾巴,琢磨著怎麽從被鐵絲網蓋住的缸裏撈出魚來。


    幾聲蟬鳴,幾句低語,一盞淡淡的窗前燈,就這麽組成了一個家,七月雨後的涼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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