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兒清脆的叫聲將容律從粘稠的夢境中抓出來,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側著頭看著那離著床不遠處的落地陽台,幾隻小麻雀抓著陽台上的欄杆,正在嘰嘰喳喳的開著會,時不時的互相叨一下毛,親熱得很。    容律吃力的把自己從平躺的姿勢弄到靠著床頭坐著,雙手都打著石膏的他是根本沒有辦法在沒人幫助的狀態下把衣服穿好,下半身輕輕一摩擦就覺得像是著了火,肚子也是餓的咕嚕嚕的直響——這時候容律才意識到他在容葉聿行離開後又整整睡了一天,牆麵上懸掛著的電子表顯示著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鍾了。    正當他想要清清嗓子隨便召喚來一個人幫他起床,他臥室的門就被輕輕的打開了,有一個陌生的腦袋偷偷摸摸的探了進來,一看到容律已經自己靠在床頭上麵,受到了驚嚇似的衝到了屋子裏麵,大呼小叫著:“哎呀!你怎麽自己起來了!怎麽不招呼一些別的人來幫你一下!這要是再把手弄傷了可怎麽辦?”    容律努力地從記憶裏麵搜刮這麵前這個陌生人的名字,卻是毫無成效,隻能尷尬的笑著問道:“請問你是……”    那個人一愣,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端正的臉上掛著憨憨的笑:“對哦,我們結婚以前你就已經去了周家,我們結婚的時候你也沒有回來……我是你的大哥的那口子啦,我叫別言,當然我現在叫榮別言……好像有點兒怪怪的哦,哈哈!”    容律這才明白這個人是他從未見過麵的“大嫂”,記憶裏他的大哥容行結婚的時候他正在身體改造手術的恢複期裏麵,所以就沒有回家參加婚禮,再後來他也幾乎沒有回過容家,自然是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就連他的“二嫂”他也沒有見過,不過大概很快就能見到了吧……    果不其然,不到十分鍾,整個容家的人都知道了容律已經醒了過來,自然是全都擠到臥室裏麵,七嘴八舌的問起了諸如他的身體感覺怎麽樣等等的問題,熱情的讓容律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這種狀況也讓容律鬆了一口氣,容家的氣氛是和周家完全不同的,周家就像是老式的那種深門大戶,吃飯都是講著規矩的,每天說話都要小心翼翼,生怕那句話說錯了就會讓別人有著不好的想法,然而容家人卻是沒有那個顧忌,想說就說,感情外露的很,生怕你不知道他對你很熱情似的。    在【容律】的記憶裏麵,周家是做金融房地產和藥業的,至少已經成家六七代以上,屬於典型的家族企業,而且是那種有著眾多規矩的大戶人家;而容家隻有短短的兩代,做的是超商生意,屬於上流人士們不太看得起的“暴發戶”,雖然很有錢,但是沒有什麽太多的規矩,好像就低人一頭似的。    容律的父親是一個性子有些懦弱的男人,所以他的老爹才不放心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家業交給他,給他找了一個能幹而脾氣火爆的男人管著他和容家的家業——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葉聿行。    葉聿行也不是什麽大戶人家裏麵出來的,甚至他還熱愛飆車和打架,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少年,若不是不知道哪根兒弦不對勁,看上了那個有些膽小卻總是溫和的笑著的男人,他才不會收斂自己的脾氣,改變自己的身體去做“小媳婦”,給另一個男人生孩子的,雖然至今還有很多當初和他混過的兄弟不肯承認他已嫁做人夫……    於是就這樣的兩口子組織成的家庭,氣氛又能沉悶到哪裏去?偏偏生出來的兒子一個賽一個的讓人頭疼,大兒子容行的脾氣和容峰那個老好人是一個樣子的,總是悶不吭聲不說話,心腸卻是好的沒話說;二兒子容衍和葉聿行性子有幾分相似,幾句話不合就要抄家夥打人的那種,但是對自己的家人卻是全心全意的愛護,說明白了就是超級護短;三兒子容律卻是和他們兩個人誰都不一樣,從小就不喜歡把感情外露,表情也總是淡淡的,而且越長大越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一輩子做過的最大膽的事情大概就是先於他的大哥二哥嫁了人。    一聲雷霆般的怒吼打斷了容律的回憶也把周圍圍著的這一群人都嚇住了,容葉聿行把他的大兒子二兒子大兒媳婦外帶他的老公全都扒到一邊去,占據了容律身邊最好的一個位置,親熱的親了親他的臉,“感覺怎麽樣?我沒有讓他們叫你起來,讓你睡個夠,有沒有感覺好一些?以後都是我們叫你起床吧,然後幫你把衣服穿好,絕對不讓你感覺到難受……”連珠炮般的問題從容葉聿行的嘴裏麵蹦出來,容律差點兒沒聽清楚他都在問什麽,隻能無奈的笑著,點著頭,“我知道了爹地,有些事我能自己做好我就自己做了,總是麻煩你們……”    容葉聿行不客氣的用手敲了一下容律的腦袋,“你跟誰客氣呢?都是周家那個墳墓似的地方把你搞得,本來就不會笑,不會說話,現在好不容易會說話了,還要氣死人!這是你家!想怎麽鬧就怎麽鬧,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再也沒有人管著你這管著你那,這些人在你的麵前都要做小伏低。”然後容葉聿行很威嚴的回過頭來,用眼神巡視著他身後的一眾人,於是各位都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起了頭,“小伏低,小伏低……”    容律被家人們的表情逗笑了,於是還不知道他“性格變好”的爸爸連帶著大哥二哥都驚訝的差點兒沒把眼睛瞪出來,“小……小律竟然會笑了?麵癱症治好了?”容衍的表情最為誇張,叫出來的聲音也最大。    容律斂起了笑容,他突然想到這些家人所愛護的人,其實是那個已經不在了的【容律】,而他隻不過是異時空而來的一個陌生人罷了……    “小律你別聽他們瞎說,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以後一定要多笑,要不然就和你二哥對著吵架,總是能放鬆心情的!”容葉聿行瞪了一眼容衍,然後轉過頭來摟著容律的腦袋一陣亂揉,“你隻要知道無論什麽情況下你的身後都有一大家子的人站在你的身後麵支持著你,所以什麽都別怕!這回你受欺負了,雖然爹地不能真的欺負回去,但是肯定是會給周家點兒顏色看看!等你身體好了我們立刻去離婚,別說這天底下男人多了去了,就算是隻有一個男人,爹地也要給你找個最好的,沒有最好的咱就在家裏麵做老兒子,咱哪兒也不去了,好不好?”    容律的腦袋被容葉聿行抱在懷裏麵,那種溫暖的味道就這樣鑽到了容律的心頭,燙的他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掉了出來,他伸出打著石膏的笨拙的雙臂,也不管疼痛不疼痛,狠狠地抱著容葉聿行的身體,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上次他尚未完全感受到容葉聿行所帶給他的親情,畢竟時間有限,容葉聿行又在氣頭上,巴掌倒是接收了兩個;而這次他將自己的父愛毫無保留的展現在容律的麵前,連帶著這一大家子人的滿滿的愛意與善良,讓容律幸福的近乎帶著一種擔心——他是否真的能夠做一個合格的好兒子好弟弟?過去的【容律】雖然也是很愛他的家人,但是由於性格的原因,他隻是單方麵的承接著家人對他的無條件的好,卻是絲毫不能把自己的感覺表現出來。而現如今的容律……又該怎麽去做?    “好了好了……能哭出來也好,你受委屈了,我的小律……”容葉聿行感覺到自己的胸口已經是濕漉漉的了,容律哽咽的聲音他也聽得清楚,對周家的火氣也是越來越大,“要不是周傅笙那個老家夥進了醫院我才不會這麽簡單的放過他們……”容葉聿行低聲嘟囔著。    “……伴父他進醫院了?”容律下意識的問著,腦袋從容葉聿行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眼圈紅紅的樣子倒是顯得他小了好幾歲。    “怎麽?還擔心他?人家可是沒怎麽管過你的死活……”容葉聿行沒好氣的說著,看著容律的表情裏麵隻有擔憂,卻不帶著太多的怨恨,一時間也沒有辦法再發脾氣,隻好把幾乎脫口而出的粗口咽了回去,“我把你接回家以後他就突然心髒病發作了,聽說挺嚴重的,住院呢……還想去看看?”    容律瑟縮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仿佛剛才那不輕的一下子還會再打到他的腦袋上麵,“不是……隻是覺得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他不是個女人,被人強了還要唧唧歪歪的痛苦啊之類的,雖然肉體上的痛苦是不免的,但是精神上的傷害恢複起來卻也是說快就快說慢就慢的。他對周銘琛沒有什麽感情,【容律】給他的影響越來越小,所以他就努力的勸說自己就當是被狗咬了一次,反正男人也沒有什麽貞操……    雖然他的身體還是非常不舒服,兩隻手的石膏打的結結實實的,但是他還是不希望周傅笙要為周銘琛的錯誤買單。周傅笙雖然性格不算太好,和他的關係也很平淡,但是他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心髒病啊……上輩子他被這個病折磨了一生,因為心髒病被父母拋棄,又因為心髒病而丟了命,自然是對這個病症多了幾分畏懼。    “和你能有什麽關係?還不是他自己生的那個爛貨給他招惹的事情?算了算了,我和你說這麽多幹什麽?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養身體!”容葉聿行不耐煩的說著,隨即一聲從容律肚子裏麵傳來的代表饑餓的咕嚕聲響亮的打斷了他接下來還要說的話,容律尷尬的笑了笑,容葉聿行愣了一下,然後對著一直站在那裏表情各異的幾個男人大吼一聲:“沒聽到小律餓了嗎?都杵在這兒幹什麽?還不把早飯給小律拿過來!”    於是眾人紛紛作鳥獸散,一哄而散的跑下樓去把早就做好了的早餐給容律端上來。    “爹地,你這樣會把我寵壞的……”容律覺得心裏麵滿脹著的是源源不斷地溫暖之意。他把身體靠在把他摟在懷裏的容葉聿行的胸膛上,聽著容葉聿行堅定的心跳,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都扔到天外去了。    “哼,你這個小子隻要在不讓我生氣上火就算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了,不把你寵壞我去寵誰?難不成是你老爸?那個老家夥就得訓著,對他好就是對我的殘忍啊!”容葉聿行輕輕地用下頜點著容律的腦袋,“你啊……過的高高興興的,我也就放心了……”     上卷 病非如此    周銘琛一個人坐在周傅笙的病床前,把玩著從床頭果籃裏麵拿出來的一個蘋果,眼睛卻是不時的掃過緊閉著雙眼處於昏迷狀態的周傅笙的身上。他的父親離開了病房去和醫生談一些事情,估計是在討論他爹地的病情。    被氧氣罩罩住的臉龐仍舊是蒼白的,滴滴答答的儀器所延伸出來的線仿佛纏滿了周傅笙的全身,好像他就要被那密布的網包裹住,再也掙脫不開。一直以來周傅笙的形象都是堅毅而冷漠的,仿佛是無堅不摧的——周銘琛也一直這樣以為,以為周傅笙是永遠不會倒下的,他雖然會被人覺得難以接近,但是隻要身邊有了他你就會覺得沒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做到的。    有些東西,在你沒有失去的時候你可能毫不珍惜,但是一旦你失去了以後,就會發現那是不可挽回的。被背叛的痛苦還沒有被忘記,所以周銘琛不能再忍受他的爹地也離開他,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    狠狠的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告訴自己剛才想的那堆東西都是垃圾,都是再喪氣不過的事情。他的爹地才四十出頭,怎麽可能因為這麽一點兒問題就倒下?    可是了解周傅笙確切情況的周啟華就不會這麽想了。    醫生很委婉的和他說了周傅笙現在身體的現狀,如果繼續這樣下去,頂多也就是幾年的時間,而且他會一直在病痛中煎熬著。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周啟華整個人都在顫抖著,他的手死死地握著幾張檢查報告,淩亂的翻看著這幾頁報告,聲音有些扭曲的問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他隻有四十多歲,他怎麽可以……”    “周先生,您的夫人的情況您最清楚,年輕的時候身體的根基已經被損害壞了,懷孕對他來說不啻於最大的打擊,這個心髒的病根兒就是那時候用藥不當和身體負擔過重造成的,而且他的神經係統檢查……您也看到了,實在是不太樂觀。”醫生用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子上麵的那些紙張。其實何止是不太樂觀呢?用糟透了這三個字來形容周傅笙的身體也絲毫不為過。    周啟華把自己的臉埋到手裏麵,半晌才緩緩地抬起來,聲音裏麵充滿了疲憊,“那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    “……百分之三十,而且就尊夫人的身體而言,人造機體可能會造成神經係統的崩潰,排斥反應可能會很大,所以必須要使用移植的心髒。但是能夠匹配的上的心髒……就算是您有錢,也未必能夠求得,所以這個手術完全是靠運氣。”醫生帶著些無奈向周啟華宣布了不幸的消息,“我所建議的是進行保守治療,然後同時進行心髒移植源的匹配調查,我們會找最頂級的專家給您的夫人做這個手術,成功率也許會高上一些,至少有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連一半都不到……”周啟華仿佛是自嘲的一笑,他把那些被他攪亂了的報告檢查單重新歸置了一下,放到醫生麵前,“我就隻能拜托您了,他是我活下去的動力,您……您務必要將他治好!我會盡一切努力支持您的工作,一切努力……”周啟華已經哽咽到完全說不下去話的地步。    醫生長歎了一口氣,“周先生,您這是……您最好開導開導尊夫人,讓他的心情好一些,平時不要太生氣,情緒波動小一些,對這次病發的恢複會很有作用的。”這樣的重擔落在他的肩頭,他也覺得壓力重重。    周啟華點了點頭,他站起身,深深地給醫生鞠了一躬——他平生從未如此謙卑,隻是為了……為了他今生最愛的男人,又有什麽不能去做的?    他隻是痛恨自己不能把自己的心髒挖出來給他的阿笙換上,隻是痛恨過去那已經不可挽回的錯誤。    “阿滋,不要把他帶走……下輩子,下輩子我會把他還給你的,求求你讓他留在我的身邊……”周啟華在心裏麵默默的念著,終究抑製不住的淚水順著他已然帶了蒼老之色的麵龐流了下來。    =====================================================================    容律算是徹底變成了容家的重點保護對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完全不勞自己費心,就連上衛生間都要有人幫著忙,不是他大哥就是他大嫂,毫不嫌棄的給他打著下手,傭人什麽的根本都近不了他的身。    就算容律臉皮夠厚都承受不了如此的熱情,更何況容律是個臉皮薄的,一來二去他就感覺到非常的不好意思,隻能連連推辭他大嫂熱情的想要給他喂飯的舉動,笨拙的喝著插著粗大吸管的粘稠的粥,倒也是自力更生。    下半身的傷口愈合的速度比胳膊那兩處脫臼要快得多,所以很快的容律就能夠脫離開一天到晚都不能離開的床,到處溜達溜達,省著自己無聊的都快長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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