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銘琛覺得熱量正在從自己的身上流失走,寒冷慢慢的侵襲上來,冷汗不小心流到了眼睛裏麵,周銘琛抬手抹了一抹,撐起身體努力地快步走著,尋找起那個陌生人說過的三車間。 已經快接近正午的太陽本來是耀眼的,但是在這個陰冷的工廠中,陽光卻是再微弱不過,周銘琛努力辨認著那藏在層層厚重的灰塵下麵的字樣,挨個車間的門口都看了一遍才在另外一邊的倒數第二個車間的門上麵找到了“三車間”的標誌,就在他剛一推開門的時候,他猛然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警覺的回過頭的時候,周深甫站在離他十幾米的地方笑著開了槍,本來瞄準他腹部的子彈因為他的轉身而擦過右腰打在大門上,迸濺出一絲火花。 周深甫一轉眼的功夫又消失了,周銘琛的額頭卻因為腰側又多出來的一處新傷口而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周銘琛拿開捂著腰側的手,血沾染了一手,但是並不多,隻是被劃傷了而已。周銘琛費力的推開門,也顧不得車間裏麵的昏暗,反手把門關上並且落了鎖。他不知道周深甫會不會從這裏進來,但是能夠給他多添加一個麻煩就多添加一個。 這個車間的構造和之前他進去的那兩個車間並不相同,雖然視線模糊,但是在一片空曠的場地上,周銘琛還是很輕易的發現了靠坐在一人多高的集裝箱前麵的人影。 “容律?容律是你嗎?”周銘琛試探性的問道,“容律?” 那個人慢慢的抬起了頭,露出一張周銘琛熟悉的臉,容律張了張嘴,聲音沙啞並且帶著一分疑惑的回答道:“周……周銘琛?” 周銘琛激動的差點忘了自己身上的傷,他踉蹌了幾步差點兒跪在地上,費力的把自己的身體從地麵上支撐起來,“容律!真的是你嗎?我終於找到你了……”周銘琛的聲音裏麵帶著不可抑製的喜悅。 “但是……我需要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周深甫帶著笑意的聲音在周銘琛的前方響了起來,他慢慢從另外一個方向走了過來,身後背著一杆獵槍,優哉遊哉的站在容律和周銘琛兩個人之間。 “這……這不公平!我已經找到他了!我已經找到容律了!”周銘琛陡然看到周深甫,激動的血液仿佛瞬間被熄滅了一般,“周深甫!你耍我!” 周深甫輕笑了一聲,走到半跪在地上的、不停流著血的周銘琛麵前,把懷表從上衣口袋裏麵拿了出來,上麵赫然顯示著現在已經是十點十六分了──也就是說,周銘琛他晚了一分鍾。 “我沒有耍你,隻不過是你自己太不爭氣罷了。看看你這幅糟糕的模樣……嘖嘖,我都懶得開槍了,和你玩這個遊戲真是一點兒挑戰性都沒有,就像是逗弄一隻沒有爪子的老虎……說你是老虎,恐怕還是抬高了你,不是嗎?”周深甫發出輕蔑的笑聲,他從身後摘下那把被擦得發亮的獵槍,用槍口抬了抬周銘琛的下頜,“其實,遊戲可以到此就結束了……” “深甫!你已經一錯再錯了,難道你真的想在監獄裏麵過一輩子嗎?”容律的聲音從周深甫的身後傳來,帶著陌生的怒意,“你已經失去了那麽多,難道你還讓你的人性也丟失掉嗎?” “容律……你還不明白,我已經都失去了什麽。”周深甫收回了槍口,轉過身來看著容律,他的笑容已經完全收斂起來,剩下的是同樣陌生的冰冷,他踱步到容律身邊,彎下身子鉗住他的下頜,把容律的頭抬起來對準自己,“我已經連你都可以舍棄掉……其實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我無所畏懼。”他又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笑容,隻不過眼睛裏全無笑意,“這個工廠裏麵已經被我埋下了炸彈,隻要我摁下那個按鈕,我們就可以一起去見上帝了……這才是我所想要的,唯一可以解脫我的途徑……仇人,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我們一起毀滅,難道不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完滿嗎?” “你瘋了……周深甫……你瘋了……”容律低聲喃喃道,他看到了周深甫眸子裏麵掙紮著的瘋狂之意,竟然還能夠看出他嘴角的弧度中透出的隱隱的解脫。 周深甫輕笑一聲,直起了腰,對已經失去掉大部分力氣的周銘琛說道:“遊戲我還沒有玩夠,於是給你一個機會周銘琛……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周深甫從容律身邊走開,重新回到周銘琛的身前,“他的身上有一個炸彈,倒計時是一分半鍾,而我手裏麵有兩個遙控器……一個是他身上的,一個是這個工廠裏麵的。你要是能夠在一分半鍾裏解開容律身上的炸彈,並且能夠在剩下的三十秒裏離開這個工廠,那你們都會安然無恙……”周深甫從口袋裏麵拿出兩個小巧的如同車鑰匙一般的遙控器,笑著說道,“我會同時摁下這兩個遙控器,容律身上的炸彈倒計時九十秒鍾,而另一個……一百二十秒鍾。” “這是最後的一局,別再讓我那麽的失望,周銘琛。”周深甫似乎帶著無奈的笑意搖了搖頭,甚至他還拍了拍有些發愣的周銘琛的肩膀,然後擦身而過,“倒計時……開始!” 周銘琛呆呆的看著周深甫摁下了那兩個遙控器,理智像是在那微弱的滴答聲中被拽回到身體裏麵,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容律麵前,手抖得不成樣子,看到了纏繞在容律脖子上麵的幾圈線,還有一個顯示著倒計時間的秒表像是項鏈一樣的掛在容律的胸前,一閃一閃的數字觸目驚心的跳動著,八十秒……七十五秒…… “周銘琛,你不要太緊張……放鬆一些……”容律的聲音也是顫抖著的,他強笑著,想讓周銘琛不要那麽緊張,“聽說……聽說炸彈都是剪紅色的線……” 周銘琛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樣似的,“紅色的……哪個是紅色的?”他的手指頭摸上那一股扭在一起的線,卻是根本找不出來哪一條是紅色的。 “什麽?”容律的脖子因為一直不敢動而有些僵硬,他用餘光看著自己脖子上麵纏繞的那幾圈線,紅色的藍色的和黃色的線很容易就被分辨出來。 “我……我分辨不出來紅色……”周銘琛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個色盲!其實他在結婚的時候就想要問了,為什麽禮堂裏麵要放灰色的花朵和擺設,不過對結婚並不熱衷的他也就沒怎麽問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這根本不是什麽問題,也沒有想過其實自己根本就分不清楚顏色──若是他小時候補課的時候學的是繪畫,恐怕這個毛病早就暴露了,但是他……學的是鋼琴啊!隻有兩個顏色的鋼琴啊! 容律簡直也要絕望了,不過很快他便反應過來了,“你能分清藍色和黃色的線嗎?” “能……我好像就是不認識紅色……對,那麽剩下的那個就是紅線了……”周銘琛也是一時間急傻了,馬上他便反應過來了,把那條灰突突顏色的線挑出來放在手上,“但是容律……真的是要剪紅線嗎?”他沒有可能會拆彈,也許那個槍械老師會交給大家這種事情,但是周銘琛根本就沒有聽過! 容律也呆了一呆,秒表滴答滴答的聲音聽起來是越發的急促了,時間已經不到三十秒鍾了,他的額頭上也已經滲出了汗水,“我也不知道……” 周銘琛閉上了眼睛,卻是突然探過身子,輕輕的吻在了容律那有些幹燥的雙唇上,容律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也閉上了眼睛,張開嘴讓周銘琛的舌頭伸進來,兩個人深深的吻著,仿佛他們一直都是一對彼此深愛著的伴侶。 周銘琛在容律張開嘴迎接他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生死,他覺得若是能夠死在這一刻也不錯……仿佛容律是愛著他的,他們就這樣深深地吻到地老天荒…… 他用力的勾動手指頭,將手指間纏繞著的那根線猛然拔斷。周銘琛不自覺的用力的閉上了眼睛,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秒表滴答的聲音停止了,容律輕輕的推開了周銘琛,低下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後拿起了那塊秒表,上麵的時間停留在0:05。 他們離死亡隻有五秒的距離。 就在兩個人都在默默感慨著的時候,沈雁平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衝著兩個大聲吼道:“快走啊!工廠裏麵的炸彈還有三十秒鍾就要爆炸了!” 周銘琛和容律兩個人這才反應過來這還不是事情的終點,周銘琛腦子裏麵那根兒弦一鬆,意誌已經不能夠支持他站起來,身上的兩處傷口讓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身體一歪差點兒倒在地上。容律把脖子上麵的線隨手扯了下去,把裝在口袋裏麵連著線的炸彈掏了出來扔在一邊,想要把周銘琛從地上拉起來,沈雁平也跑過來幫助容律把周銘琛從地上拉起來,三個人速度很慢的從這個破舊的車間裏麵走出去,沿著沈雁平和之前的周深甫走過的側門出去。 “工廠的門離這裏還有二百多米……容哥哥,我們必須要跑才能夠離開這裏……”沈雁平是他們三個人中唯一還有餘力的人,容律因為哥羅芳的藥力所剩下的一個尾巴還有被捆在那裏幾個小時而虛弱到隻能慢走,周銘琛更是流血不止連走路都很困難。 沈雁平咬咬牙,把周銘琛的身體大半都掛在自己的身上,“容哥哥,你先快點兒走,我帶著他比三個人一起走快一些!” 容律也知道自己走不太快,搖了搖頭,“不,我們一定要三個人一起走……”大門已經離他們很近了,隻要再走一百多米…… 但是突然的搖晃讓三個人差點兒一起摔倒在地上,爆炸的聲音像是沈悶的雷聲,從他們的身後傳來。“把我放下……你們快走!“周銘琛並沒有失去意識,他知道自己隻會拖兩個人的後腿,而且在之前他已經得到了容律的一個吻……他覺得他失敗的這輩子已經值了,不值得再讓這兩個人再被他所拖累。 “不可能!”容律馬上回絕道,他拉起周銘琛的胳膊把他掛在自己的身上,“我絕對不會把你拋下!” “你們誰都不能離開這裏!”周深甫那帶著狂怒的吼聲在劇烈的爆炸聲中也仍舊清晰,他端起了手中的獵槍,向周銘琛的後背打去,然而這意圖卻被衝著他槍口跑過來的沈雁平擾亂。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突然發生。 沈雁平軟軟的倒在了地上,好看的大眼睛漸漸地失去了往日的明亮,汩汩的鮮血從他的胸口流了出來。“雁平!”容律差點兒抓不住周銘琛的肩膀,悲慟的喊道。 然而越發近的劇烈的爆炸讓他根本沒有辦法站立的住,更沒有辦法去救出生死未知的沈雁平,周銘琛掐住容律的肩膀,沈聲道:“走吧……容律……走!” 周深甫不自覺的把手裏麵的獵槍扔掉了,他走到沈雁平的身邊,蹲下身子把沈雁平的身體抱在懷裏麵,伸出手來輕輕的撫摸著他已經變得青白的臉頰。沈雁平勉強的笑了一下,一小口血就這樣從他的嘴裏麵湧了出來,染紅了他已經變得幾乎透明的嘴唇。他努力想要說出話來,卻隻能不停地吐出血來,發出模糊的音節。 周深甫突然笑了,他抱起沈雁平,讓他的雙手摟住自己的脖子,再也不去看周銘琛和容律兩人,慢慢的向接近坍塌的工廠的深處走去。 這是最仁慈的毀滅了。周深甫想。 爆炸席卷了半個工廠,工廠上方本來就破舊不堪的鋼鐵材質的大梁開始稀裏嘩啦的向下掉著,容律扯著周銘琛在地上狼狽的打了個滾才避免了被一個燒的通紅的鐵塊砸到腦袋,周深甫和沈雁平已經消失在剛才的一次猛烈地爆炸中,熱辣的火浪讓容律的手上還有腿上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灼傷,而周銘琛已經快要陷入半昏迷的狀態,腿上麵係著的衣服也已經在慌亂中被踩掉了,血在沒有了束縛以後流的更多了。 門距離他們隻有五十米了……四十米了…… 一塊巨大的橫梁從上麵掉了下來,正好砸在他們的麵前,容律不得不攙扶著周銘琛繞著道向前走去。 警鈴聲隱隱約約的從遠處傳了過來…… 三十米……二十米…… 一連串的爆炸聲先傳了過來,容律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讓一直被他所攙扶著的周銘琛壓在了身子底下,一陣火浪從他們的上方席卷而來,火舌從工廠的深處噴射出來,空氣仿佛都被這強烈的衝擊波而扭曲著,之前堆放在地上的雜物也都因為這最後一輪的爆炸而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所推擠著,向前飛去。 容律最後的意思便殘留在耳邊一聲低低的呢喃,也許是幻覺,也許是真實的,“我愛你……” ……周銘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