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沈瀾清想要拒絕,終是敗在了沈鑠那蘊滿擔憂的目光裏,“是。”  “到了北益州,北荊州,要格外當心……”  “是。”  “嶽淵雖然可信,卻不可盡信,畢竟他是雲王嫡長子,誰也不摸準他們父子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  “是。”  “這件金絲軟甲到時貼身穿著,歸來之前切不可離身。”  “是。”  “不求功,不求業,為父隻要你平平安安的回來。”  “父親盡管放心,兒子定不會有任何意外。”沈瀾清溫言安慰,言語篤定。    定安五年,二月初五。  沈瀾清、嶽淵與此次將同行的三個虎卉騎什長一同陛辭。  嶽煜的目光始終落在沈瀾清身上,昨夜那夢做得莫名,實在不太吉利。  然而,想到沈瀾清的身手,又覺得自己的擔心委實有些可笑。  說了幾句套話,額外賜過踐行酒,便讓人跪了安,前往元清宮正殿上朝。  皇城外,浩浩蕩蕩,百來號人護著五輛馬車緩緩前行。  三十披著輕甲的虎卉騎,一白一紫兩個華服公子哥,其餘的俱是長隨小廝。  暗地裏雖跟著六個影侍,但明麵上沈瀾清的隨從隻有沈隨沈義兩個,沈瀾清目光掃過個別文弱的長隨,心中雖不喜,卻也沒急著動聲色。  京城靠北,北益州、北荊州在大嶽極南,長江北岸。  靖王府設在廬江郡,雲王府設在巴郡。  車隊出了京城,沈瀾清與嶽淵商議:“世子,咱們先去巴郡還是先去廬江郡?”  嶽淵騎在馬上依舊不忘搖扇子扮風流:“自然是廬江郡近些。”  看來這嶽淵是真心不想回雲王府啊!沈瀾清莞爾:“那咱們走水路還是走陸路?”  “乘風破浪豈不快哉?而且……”桃花眼瞬間飛揚,嶽淵兩眼放光,“咱們在北揚州下船,還能順帶看看揚州美人!”  “……”看這意思是想走海路?沈瀾清似笑非笑的看著嶽淵,揶揄,“世子,這數九寒冬的,您真認為乘風破浪暢快?”  “九思,為了美人,一切都是值得的!”  “……”    既然決定走海路,權衡了一下,沈瀾清便指揮著車隊調了頭,改往東邊走,打算從遼西郡入海。  京師至遼西郡,近六百裏。  幸虧車隊裏的馬俱是良駒,緊趕慢趕,至天擦黑的時候一行人總算抵達遼西郡驛站。  驛站不大,半舊不新,隻有一個驛丞。  驛丞胡六,四十有餘,稀稀疏疏兩撇胡子,眼角一顆黃豆粒大的黑痣。  聽見門前動靜,胡六在裏邊尖聲嚷嚷:“今日這驛站已經被廣陵郡的陳公子包了。”  門外,沈瀾清彎起了嘴角:“我怎麽不知道這驛站何時改做客棧了。”雖說朝廷不禁止驛丞將空閑房間租給來往行人商賈賺外快,但那也是有前提的。  驛站驛站,最先要保證官員的需求。  胡六一聽,暗道不妙,忙不迭趿拉著鞋往外跑,見了門外的陣仗,嘴裏頓時跟嚼了好幾根黃連似的:“下官胡六給幾位大人請安。”  騎馬騎了一天,大腿裏子被磨得火辣辣的,嶽淵沒好氣地冷斥:“哪兒那麽些廢話,還不帶爺去上房!”  胡六心說,乖乖,這位爺漂亮的跟大姑娘似的,脾氣怎麽這麽大,得罪不得得罪不得!轉念又一想,這位爺不好得罪,裏麵那陳公子也不是好惹的啊!何況他已經收了陳公子一百兩銀子了……  銀子……  銀子……  好生為難啊!  胡六眼神飄來飄去,飄到沈瀾清臉上時,心中一喜,忙不迭皺巴著臉,苦兮兮地跟沈瀾清說:“這位大人,下官也不知道您們要過來投宿,便將驛站包給過路的商賈了,您看……”  沈瀾清挑眉,笑如春風:“胡驛丞,你是想讓我們去住客棧?”  胡六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沈瀾清輕笑:“嗬!那麽是不是客棧你找,夥食費住宿費用你出?”  “呃……”胡六看了一眼這密密麻麻的百十號人,百多匹馬,頭皮發麻,他也得出的起呦!  “九思,你跟他廢話作甚?”嶽淵巴拉開胡六,當先進了驛站,“爺不管你把驛站租給了誰,趕緊請走!”  “博文,你又暴躁了。”沈瀾清狀若無奈的搖搖頭,跟著進了客棧。  “……”嶽淵抑鬱的翻了個白眼,“九思,你能不能別跟爺擺那副老媽子德行!”  沈瀾清似笑非笑:“老媽子?”  “……”嶽淵無語,默默地扭開了頭,小時候他為什麽要推這家夥一下啊!  “嗬!”一聲輕笑,暗啞低沉。  麵冠如玉的青年,頂白玉冠,束白玉帶,踏著茶白緞子麵的厚底靴子,穿著垂感上佳的茶白色闊袖交領錦袍,站在驛站二樓的回廊上,倜儻風流。裹著黑鬥篷的人沉默地守在他身後,低著頭,隻露出了蒼白的尖下頜。  青年於樓上俯視著沈瀾清和嶽淵,笑容完美,目光溫和中暗含著侵略,從沈瀾清臉上掃過,停在嶽淵臉上。  這種目光與奇葩師父比起來,差得遠了,沈瀾清神情不變,依舊溫溫潤潤地笑。  嶽淵卻如炸了毛的貓,瞬間冷了臉色,不善地盯著二樓的男人:“胡驛丞,這不相幹的人怎麽還在驛站裏?”  “爺,這……陳公子已經付過錢了……”  “怎麽著?你是嫌爺沒賞你銀子?”  大冬天的,胡六腦門上硬是被擠兌出了一腦門子汗。  二樓的青年饒有興趣的看著嶽淵嘖了兩聲:“挺美的美人兒,怎麽就生了這麽一副脾性?胡驛丞也不過是想賺兩個銀子貼補家用,你何苦斷人家財路?”  “美你媽個頭!”嶽淵跳腳,“九思,挖了他那對招子!”  二樓的青年目光微閃,笑容依舊完美。  默默守在他身後、裹在黑鬥篷裏的人兀然抬頭,陰冷的盯向嶽淵。  沈瀾清嘴角抽搐,此等時候他實在有些恥於與嶽淵為伍,但他更加見不得自己人被欺負。  錯身擋在嶽淵身前,沈瀾清瞥了一眼裹在黑鬥篷裏的男人,笑吟吟地看向二樓的青年:“博文最厭惡別人拿他容貌說事。”  抬手示意了一下,黑鬥篷裏的男人收回目光,重新低下了頭,二樓的男人不疾不徐地說:“看來是陳某唐突了,陳某願讓出半數房間以表歉意,公子意下如何?”  “半數?”嶽淵挑起桃花眼,微揚著下巴,冷笑。  二樓的青年故作為難地皺了下眉:“三分之二好了,但上房隻能騰給你們一間。”  “一間……”  “一間就好。”沈瀾清拉住嶽淵,“胡驛丞賺外快也不容易,就別為難他了。”  嶽淵哼哼著住了聲,臉色依然臭臭的。  不放心將嶽淵獨自扔進二樓,沈瀾清與嶽淵同住上房,虎卉騎的人六人一間,隨從小廝十人一間,俱住在一樓。  安排好了住處,沈瀾清又吩咐沈義帶著幾個人隨驛丞去置辦飯菜,自始至終,陳姓青年都在二樓回廊上笑吟吟的看著。  “陳公子不嫌棄的話,同來喝一杯,權當沈某向陳公子致謝了,如何?”席麵置辦好了,沈瀾清向那陳公子發出邀請。  陳公子倒也不見外:“公子不相請,陳某也要討上一杯水酒的。”  滿桌子海鮮,桌上還多了個礙眼的人跟沈瀾清狀若相見恨晚,交談甚歡,嶽淵實在提不起胃口,招呼了一聲便先回了房。  酒過三巡,散了席麵,沈瀾清眼神朦朧,腳步有些晃,是被沈義架回房的。  然而,進了房門,沈瀾清便恢複了清明,不著痕跡的推開沈義:“沈義,你和流影去歇了吧,今晚不用守著。”  沈義皺眉,欲言又止,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房門。  嶽淵挑眉,了然,壞笑著擺出一副怨婦臉:“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家裏有如花美眷守著,還出去打野食,你讓沈義情何以堪啊!”  領口微散,烏發垂肩,唇紅膚白,泫然若泣……沈瀾清將嶽淵從頭打量到腳,指尖托上嶽淵的下巴,微笑:“果然是如花美眷。”  “……”嶽淵眯眼,垂眸,做羞澀狀,“美人,原來你想讓爺疼你啊。”  “疼?”沈瀾清收手時狀若不經意地掃過嶽淵屈著的那條腿大腿內側。  “嗷!”嶽淵抱腿慘嚎,抬頭悲憤的瞪視沈瀾清,“疼!”  沈瀾清無辜地聳肩,輕笑著丟給嶽淵一個白玉瓶:“沈家秘藥,活血化瘀,自己個兒揉開了,保你明早就不疼了。”  “!”嶽淵怨念的盯著沈瀾清的背影,“九思,爺收回之前說的話,什麽你是從骨子裏就溫潤的暖玉公子他是再笑也捂不住寒氣的冰玉疙瘩,你跟陳正都是一樣一樣的,心狠手毒!”  “……”隔壁,聽見這聲怒吼的陳正及黑鬥篷少年,一個把玩著酒杯彎起了嘴角,一個低垂著眼,皺起了眉,難掩殺意。  陳正慵懶地睨了一眼黑鬥篷少年:“妝,嶽淵很有趣兒。”第23章 千裏之行【下】  夜深人靜,嶽淵睡得像死豬,沈瀾清眯著眼假寐。  莫名感覺到一絲涼意,沈瀾清內力入耳,靜心傾聽,房間內外,除了瑟瑟風聲和諸人或輕或淺的呼吸聲外隻有……  摸出隨珠,沈瀾清小心翼翼地仔細檢查了一遍房間,隻在嶽淵耳垂兒上發現了一隻蚊子。  飛蟲扇翅膀的聲音,原是這隻蚊子精發出來得。  沈瀾清略微鬆了口氣,墊著絲帕捏死了那本不該在冬天出現的蚊子,力度不小心大了點。  翌日,嶽淵耳垂兒上掛了一枚引人遐思的紅印子。  昨天半夜的痛嚎加上這個紅印子,虎卉騎的大老爺們兒自以為明了的相視賤笑,首個不招嶽淵待見的美人——陳正微笑著掃了下嶽淵腰後,狀若真摯的關心正在喝灑滿紅油的豆腐腦的嶽淵:“博文這就吃這般刺激的東西……”  “!”嶽淵炸毛,更加不待見那陳正,隻想著讓沈瀾清活埋了他,或者趕緊找船出海,眼不見為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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