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清不動聲色地掃過帕子上的痕跡,適當地轉達過聖上對兄長的關心,便給說了一籮筐關心話的嶽淵使了個眼色,退出竹樓,言道請靖王靜心休養,免得聖上掛心。    王府管家已然給他們安排好了住處,又準備了豐盛的接風宴,隻是這座王府的主人抱病未能出席,由靖王嫡長子嶽賢代為招待。  嶽賢姍姍來遲,進了王府宴客的寬樂堂,撩起袍子,自然而然地坐了王座,儼然一府之主的模樣。  於此,王府上上下下似乎早已司空見慣了。  一席接風宴,將靖王府的圓滑與勢力展示得淋漓盡致。  嶽淵喜好的各色美人,沈瀾清隻有在國公府與昆侖山上才會略微多青睞幾筷子的素菜,虎卉騎那群漢子們偏愛的大碗酒大塊肉,豪放與文雅摻雜,又結合的恰到好處。  席間,嶽賢一口一聲小王叔叫著嶽淵,又頻頻向沈瀾清勸酒,沈瀾清看著自信沉穩的嶽賢眼神微閃,笑著喝了幾杯便用內力逼紅了臉,佯裝著不勝酒力,由沈義架著他先行離了席。  為了裝醉,沈瀾清整個身子都靠在沈義身上,走得踉踉蹌蹌。  夾著酒香的氣息時遠時近地呼在頸側,沈義垂眼,迷離的眼神紅潤的唇,看得他著迷,明知道沈瀾清在裝醉,仍是耐不住心底那頭名為衝動的野獸撕磨,冷不丁俯身,將人打橫抱進了懷裏。  雙腳驟然懸空,沈瀾清身子一僵,睜眼,平靜地看著沈義,一語不發。  沈義抿唇,略帶生硬的解釋:“天黑,你醉了,走不穩。”  “可以讓隨叔一起扶我。”  “義父要監視世子。”  “我記得我帶了影侍過來……”沈瀾清仰頭靠著沈義的肩,半眯著眼看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不著痕跡地推了沈義一下,示意沈義放他下來,讓他自己走。  “……”沈義固執地緊了緊手臂,轉頭,兩人的唇隻隔了一寸遠,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沈義喉嚨微動,試探著低頭……  唇愈來愈近,沈義看著他的目光虔誠又卑微,溢滿期冀,令他恍惚間看見了幾分自己前世時的影子,沈瀾清微微側開頭,溫潤的唇貼上嘴角,一觸即離,猶若鴻毛拂過麵頰,有點癢,有點暖。  沈瀾清眼神微滯,旋即輕笑,看向沈義的目光清澈如水:“師兄,莫不是你也醉了?”  “嗯。”沈義盯著沈瀾清的臉,木著臉嗯了一聲,言外之意甚為明確。  沈瀾清抬眼看著沈義的側臉,輕聲說:“酒醉擾人神,看你醉的不輕,等下多喝兩碗醒酒湯吧。”  微揚的唇角複又垂了下去,沈義別開臉,拒絕與沈瀾清對視。    走進院子,之前在王府大門讚沈瀾清好看的憨娃疑惑地看了一眼被沈義打橫抱著的沈瀾清,旋即大喜:“你真的醉了?”  “憨娃?”沈瀾清挑眉,笑問,“你怎麽在這兒?”  憨娃獻寶似的舉了舉捧著的碗:“來給你送醒酒湯……”似是怕沈瀾清不喝,遂又補了一句,“王爺喝醉酒的時候最喜歡喝憨娃熬的醒酒湯。”  “憨娃,王爺經常喝酒?”  “是啊,王爺最喜歡在園子裏賞花喝梅子酒了。”  “王爺今日也喝醒酒湯了?”  “嗯,聽說你醉了,憨娃就順便多熬了一碗……”  “為什麽給我送醒酒湯?”  “因為你好看……”憨娃憨笑,“長得跟王爺一樣好看。”  “……”  在憨娃眼裏,最美的人不是長得最漂亮的,而是笑得最溫柔的,他喜歡沈瀾清的笑,所以便一心對沈瀾清好,沈瀾清問他什麽他便說什麽,沈瀾清讓他去給沈義熬醒酒湯,他也高高興興的去了。  沈義無奈地看了沈瀾清一眼,垂眼:“我去替義父。”  沈瀾清不置可否,抿了口憨娃送給他的醒酒湯,笑著目送沈義出了屋子:“這醒酒湯味道不錯,師兄不喝,當真可惜的緊。”  “……”沈義離去的身影驟然加速,旋即便與漆黑的夜融在了一起。  沈瀾清斂起笑容,皺眉盯著門外,一下又一下,指尖輕輕扣著醒酒湯的碗沿兒,清脆而又悠長。  須臾,沈隨從門外進來,拿走沈瀾清手中的空碗,掃了眼門外,低聲說:“大少爺,您所料不差,宴席散了之後,雲王世子嶽淵隨靖王世子嶽賢進了王府後院,朝著靖王養病的那棟竹樓去了。” 第25章 一方錦布  竹樓裏空空如也。  嶽淵轉身倚在門口,挑起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門另一邊的嶽賢:“賢侄,爺的三哥呢?”  “這裏隻是父王小憩之所,父王身體不適,自然早就安置了。”嶽賢不緊不慢的說著,越過嶽淵做了個請的手勢,“淵王叔不妨坐下談談,總不會失望的。”  “哦?”嶽淵倚著牆不動,捏著下巴故作驚訝,“難不成賢侄有美人要送給爺?”  “……”嶽賢唇角弧度加深,沉默著將斟好的酒推到對麵的空座前,“淵王叔,你當真願意在京師做一輩子的質子?”  “皇恩浩蕩,聖上仁慈,爺在京師過得十分舒心。”  “蜀地偏僻,刁民荒地,雲王在北益州坐的不太安穩。”  “開朝至今,雲王府便一直在北益州,也沒出過什麽岔子。”  “如今不是又多了個靖王府麽?雲王爺心底總會有些想法的……”嶽賢舉杯,自酌,“而且,據我所聞,淵王叔在雲王府的地位似乎有些……淵王叔就不怕哪一天變成雲王爺舍在京中的棄子麽?”  嶽淵笑而不語,捏著玉杯端詳了一番,仰頭飲盡杯中物,燦笑:“賢侄,爺心底也有個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  “如果不當問,淵王叔自是不會問的。”  “然而,若是不問,爺心裏就要養上幾隻貓一起撓了。”  “貓兒性子野,養不熟,淵王叔不養也罷。”  “那隻好由賢侄為爺解惑了……”嶽淵將玉杯放回案上,拎起酒壺,懸空倒著酒,“爺怎麽覺得在這靖王府裏,賢侄說話比三哥說話還要管用呢?”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嶽賢淡淡的說:“淵王叔,你想多了。”  “唔,想來爺是醉了……”嶽淵伸了個懶腰,晃晃悠悠出了竹樓,“要不然爺怎會做這種怪誕的夢呢……”  嶽淵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嶽賢微笑著轉動了下酒壺的蓋子,拎起酒壺,懸空,傾壺,未倒出半滴液體……  翌日,沈瀾清正計劃著如何充分利用嶽淵的身份,方便在靖王府行事,嶽淵便病了,病來得莫名其妙,卻來勢洶湧,直接絆住了二人原本計劃好的雲王府之行。  嶽淵病了三天,沈瀾清便閑閑的指揮著憨娃照顧了嶽淵三天,到了第三天傍晚,憨娃照例捧著藥碗進來,卻在將藥遞給沈瀾清的時候,順勢塞了一團錦布到沈瀾清手心裏。  沈瀾清不動聲色的接了,憨娃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眼巴巴的盯著沈瀾清——快看啊。  沈瀾清無奈地拍了下額頭,摸摸憨娃的頭頂:“別急。”    錦布上的內容很簡單也而很觸目,隻有一個字——救。  錦布的料子有些熟悉,淡淡的黃色,像極了前幾日見靖王爺時,靖王爺身上穿的那件裏衣料子。  內力運到掌心,沈瀾清將錦布化成了糜粉,救?還是不救?  是陰謀圈套,還是靖王當真在自家府邸裏遇了險?  沈瀾清指尖一下一下,無聲地點著紅木幾案,舉棋不定。  嶽淵從昏睡中睜眼,看見沈瀾清為難的德行,不由喜上眉梢:“難得,真難得,九思也有愁成這樣的時候!”  沈瀾清沒好氣地白了嶽淵一眼:“世子,瀾清也是人,自然有為難的時候。”  “唔,你若不說,爺還以為你跟子正一樣,是個仙兒呢!”  “……”沈瀾清懶得跟病歪歪的人歪纏,轉頭溫和地笑著問憨娃,“憨娃,方才那東西是王爺讓你交給我的?”  憨娃搖頭,沈瀾清想,果然是陰謀。  憨娃又點頭,沈瀾清無語:“怎麽又點頭又搖頭的?”  憨娃扁扁嘴,指著嶽淵,低頭嘟囔:“那東西是王爺讓憨娃交給他的,但是他靠不住……”  “……”沈瀾清揶揄地瞟了一眼瀕臨炸毛的嶽淵,忍笑道,“所以,你就把東西交給我了?”  “嗯。”  “憨娃,等下王爺問起來,你便說已經把東西偷偷交給美人了。”  “可是……”憨娃為難,直說交給你沒有問題?王爺知道了會不會生氣?哎呀,也不能騙王爺的……  “喏,憨娃,你隻管說東西已經交給美人了就好,其他的什麽都不必講,王爺自然明白你的意思……”沈瀾清摸摸憨娃的頭頂,目光掃過嶽淵那張美得雌雄莫辨的臉,溫聲道,“沈哥哥可曾騙過你?”  “沒。”憨娃放心了,走了,嶽淵炸毛了,忿忿地瞪著沈瀾清,“沈九思!”  “嗯。”沈瀾清氣定神閑地應了一聲,“世子,依我看你恢複的也差不多了,咱們不如早點動身前往雲王府吧。”  嶽淵一下子泄了火,裹著被子打了個滾兒,悶聲道:“再等兩天,爺病還沒好利索呐。”  “……”沈瀾清無奈地盯著將自己裹成蛹的嶽淵,“難不成這靖王府比雲王府住著舒坦?”  “爺在進京前有大半時間是跟著三哥住在靖王府裏的。”  “這麽說,世子與靖王感情很好?”  “如兄如父……”嶽淵霍地起身,鑽出半個腦袋,盯著沈瀾清眯眼,“三哥讓那呆小子給我什麽東西來著?”  “唔……”沈瀾清心思急轉,“也沒什麽……”  “嗯?”  “就是一塊求救的錦布而已。”  “!”嶽淵的病瞬間好了個利索,搗騰著跳下床跑到門口,又折回來,拽著沈瀾清的袖子,“九思,三哥可是皇上的親兄弟……”  “你以為在這靖王府裏,靖王爺能有什麽危險……”沈瀾清不動聲色地抽出袖子,“世子稍安勿躁。”  “那嶽賢從小就不是省油的燈……”  “萬一是他們父子二人設下的局呢?”  “不可能!”嶽淵信誓旦旦地保證,沈瀾清未置可否,既然這事已經讓嶽淵知道了,不管是不是局,他都不能當沒見過那塊錦布了,天家的人,無論他們怎麽內鬥,都不會容忍外人不將他們放在那至高無上的地位上的。  暫時安撫下跳腳的嶽淵,挨到是日午後,沈瀾清被嶽淵拖著進了王府花園子,美其名曰——結伴遊園。  陰曆三月,北揚州的桃花已然競相綻放,開遍了長江兩岸。  靖王府的花園子裏,最惹眼的便是那大片大片的粉紅。  嶽淵拖著沈瀾清輕車熟路地往桃林深處走,邊走邊感歎:“聽說這片林子自三哥到了北揚州,入住王府那日便栽下了,小時候來靖王府,最愛往這片林子裏鑽,林子裏春天有花,秋天有桃子,一年四季有三哥……”  “你這小猴子,一去京師數年,也沒個音信,原來還記得你有個三哥……”溫溫和和的聲音笑罵著打斷了嶽淵的話,儒雅的中年人坐在桃林深處的石凳上,笑看結伴而來的沈瀾清與嶽淵,微微頷首示意,“衛國公府的公子?敏之近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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