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煜不悅地掃了一眼布菜的內侍:“退下。”  “?”沈瀾清狐疑地看向嶽煜,三月不見,小心眼兒帝王又多了個喜怒不定的毛病?這可不妙。  嶽煜不是沈瀾清肚子裏的蛔蟲,自然不知沈瀾清心中所想,隻當自家愛卿是在關心他:“朕有沈卿便夠了。”  “……”沈瀾清無語,默然垂眼。  待殿內之人退了個幹淨,嶽煜夾了一箸胡瓜放進沈瀾清碟子裏:“沒有外人,不必拘著。”  “……”陛下也不是臣的內人。  雖然心裏在吐槽,沈瀾清確實微微放開了些,夾了兩箸稍遠些的青菜。  嶽煜饒有興趣地看著沈瀾清,隨意吃了幾口,便起身繞到沈瀾清身後,開始為沈瀾清布菜。  “臣惶恐……”沈瀾清慌忙起身,站到一半卻被肩上溫熱的掌按回了凳子上。  “沈卿……”嶽煜按著沈瀾清的肩,身子微微前傾,一箸一箸為沈瀾清布菜,夾回來的盡是沈瀾清愛吃的東西,“且安心吃,不必惶恐。”  低沉的嗓音,清清冷冷的語調,透著熟悉又陌生的溫柔。  龍誕香的香味喚起了靈魂深處的記憶,單衣輕薄,結實有力地腿若即若離地蹭著後背……  沈瀾清垂眼,強自壓下心底的煩躁,慢條斯理地吃著碟子裏愈堆愈高的菜:“陛下,您當是在喂豬麽?”  “嗬!這天下哪頭豬能有沈卿這般待遇?”嶽煜低笑,手掌順著沈瀾清肩膀下滑,無視了沈瀾清無聲的抗拒,強自攥住了搭在桌邊的腕子,“沈卿辛苦這一遭,瘦了,合該多吃些。”  “……”沈瀾清盯著那隻骨節勻稱、肌膚細膩的手,無波無瀾,“為陛下做事不敢言苦,陛下,臣已經飽了。”  “嗯。”嶽煜鬆開沈瀾清的腕子,抬手,拖著沈瀾清的下頜上抬,低頭俯視著平靜從容的臉,“淑妃前些日子傷了手……”拇指拂過刺眼的傷痕,一下又一下,“太醫院配得藥膏她用著似乎不錯,沈卿,朕宣陳太醫來給你請個平安脈,可好?”  可好?竟然在征求我的意見……  眸子裏閃過一抹波瀾,瞬間恢複平靜,沈瀾清垂眼,避開君主意味不明的視線:“小傷而已,不敢勞陛下掛心。”  “也是,沈卿府上有神醫坐鎮,自看不上朕的禦醫。”  “……”沈瀾清無力地抬眼,“陛下,臣絕無此意。”  “嗯。”嶽煜凝視著沈瀾清的眼,清澈,寧靜,越看心裏越喜歡,抬手,輕輕碰觸眼瞼,“沈卿,九年,你絲毫未變。”  九年?這一世不知不覺又被陛下惦記了九年?沈瀾清心中驚訝,眼中平靜如故,啟唇,輕聲提醒:“陛下,臣脖子酸了。”  嶽煜挑眉,鬆手,歪到軟榻上,半靠著牆,右手支在耳畔:“朕腿酸了。”  “?”  “朕聽說沈卿按摩手法不錯。”  “……”沈瀾清與嶽煜對視片刻,認命地跪坐到軟榻邊,“臣為陛下捏捏?”  “嗯。”嶽煜伸腿,半搭在沈瀾清膝上,“因何詐死?”  沈瀾清手微頓,玄色衣袖適時晃到眼前,溫熱的掌心輕輕覆在沈瀾清手背上拍了拍:“無論怎樣,朕皆赦你無罪。”  “臣……”  “無須多禮……”嶽煜收回手,微微翹起唇角,“沈卿,專心捏腿,如實回話。”  “臣遵旨。”沈瀾清嘴角微微抽了下,垂眼,認真地捏著君主的腿,“臣自雲王府內書房發現了三封密信,牽涉甚廣……”  “信在何處?”  沈瀾清欲收手取信,卻又被君主的目光止住了動作:“懷裏。”  嶽煜支起身子,自沈瀾清懷裏摸出信,不動聲色看完信的內容:“這是原信?”  “是。”  “如何帶出來的?”  “臣臨了三封放進了原信封裏。”  “沈卿大才。”  “臣愧不敢當,當時被雲王堵在了書房裏,多虧世子救場,才得以自雲王府脫身。”  “嗯。”沈瀾清尋著一切機會為嶽淵說話,嶽煜卻似未聽懂,對此事不置一詞,轉而問,“臉便是被追殺時傷的?”  “……算是。”  “何意?”  “臣一行人雖一路被追殺,但在進入紫荊嶺前也僅折了三個隨從,臣臉上的傷……”沈瀾清微頓,話語在肚子裏打了個旋,有了前世之鑒,終是未先開口替嶽淵求情,如實道,“是在紫荊嶺時被世子傷的。”  “嶽淵?”嶽煜挑眉,收回右腿,將沈瀾清拉至榻上坐著,換了左腿搭到沈瀾清腿上,“你能被他傷了,那幾年功夫也算白練了。”  沈瀾清皺眉:“那種情形,陛下未必能全身而退。”  “嗬!沈卿勇武……”嶽煜愉悅地低笑,“朕洗耳恭聽。”  “世子失了神智,不顧自身安危,隻一心殺臣,而且……”沈瀾清抬眼,直視嶽煜,“世子神力,不在雲王之下。”  “虎父無犬子。”嶽煜毫不意外,淡然評價,“嶽淵現下在何處?”  “歸京的路上。”  “嗯?”  “臣與……沈義聯手,才將世子毫發無傷地製住……”雖明知君主必定心知肚明,卻仍不願明裏提及影侍,沈瀾清垂眼,掩飾瞬間地遲疑,“為了將世子安安分分地帶回京城,順便擺脫愈發頻繁地截殺,臣便喂世子吃了粒白先生的藥,使他假死,並將他易容成臣的模樣,丟在了紫荊關關城附近。”  “沈義……”對假死之藥毫無好奇之意,嶽煜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瀾清,“朕聽聞他傷得不輕,馬都不能自己騎了。”  “……”沈瀾清從容地抬眼,“為了救臣,沈義傷了左肩。”  “嗯,所以右手便不能持馬韁了,隻能摟著沈卿的腰。”  “……”陛下,您難道不該憂心與鄭太子、靖王世子聯手密謀反您的雲王麽?  似是也覺得自己這般似嫉似怒的情緒來得莫名,嶽煜抬手,挑了沈瀾清肩上一縷青絲,拽了拽:“這麽說,嶽淵此時便在沈卿地棺木裏?”  “……”沈瀾清嘴角抽搐,何至於如此小心眼,“是。”  “時辰也差不多了罷。”嶽煜毫無征兆的問,沈瀾清卻默契地了然,“父親辰初便離了紫荊關,護著棺木從官道疾馳,算算時辰,也該入城了。”  “沈卿,朕送你回府……”嶽煜收腿,起身,抬手晃了晃衣袖,“依然賞沈卿一隻袖子,免得沈卿怕黑。”  “……陛下隆恩,臣不勝惶恐。”  路癡與雀盲眼再次合作,相互知道了底細,倒是順順當當地到了衛國公府,雙雙翻牆而入。  沈鑠自紫荊關護回來的棺木已然擺進了靈堂,夜深人靜,靈堂裏除了燭火,隻有耿家小姐與豆丁大的湛清在靈前守著燒紙。  沈鑠在修住院聽了影侍回稟,抬手揉了揉眉心,出了書房,轉至正房:“夫人,去請耿小姐早些歇著,湛哥兒也該睡了。”  耿小姐與湛清隨著沈夫人離了靈堂。  下人們得了吩咐,俱都跟著退了下去,偌大的靈堂,霎時變得空無一人。  沈瀾清唇角弧度加深,看向嶽煜,輕聲道:“陛下,請。”  嶽煜掀起唇角,目不斜視地握住手邊的腕子,拖著沈瀾清縱身一躍,在落地的瞬間用力一甩的同時冷不丁地鬆手,沈瀾清本能地反手抓住嶽煜的胳膊一拉,嶽煜便順著沈瀾清力道疊著沈瀾清砸到了廊下的柱子上。  隔著薄薄地單衣,對方的體溫與心跳分外清晰。  “……”蘊滿力量的觸覺,淡而沁人的梅香,嶽煜凝視著清澈的眉眼,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沈瀾清垂眼,隔開嶽煜的視線,從容平靜地問,“陛下,可傷到了?”  “沒有。”嶽煜麵無表情地站直,甩袖,背著手踱向靈堂。    靈堂內。  嶽煜舉著油燈站在沈瀾清身側,沈瀾清躬身,仔細用藥水替棺中之人洗去易容。  “這……”  “沈卿,這便是你帶回來的嶽淵?”第32章 靈前月下  衣裳還是那套衣裳,月白雲錦單衣,袖口內側繡著個“沈”字。  古玉,寶劍,銀票俱在,變了的僅是棺中之人。  去了易容,棺中之人現出一張清秀至極的臉,細細的眉,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唇,唯有臉型與嶽淵那張傾城臉頗為相似。  沈瀾清皺眉,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頸:“已然涼了。”  嶽煜未置可否。  沈瀾清轉身,下跪認錯:“臣無能,請陛下責罰。”  “嗯。”嶽煜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盯著棺中人的臉緩緩眯起了眼。  靈堂內燭火搖曳,靜謐無聲。-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白色身影跪伏在玄色身影腳下,影子隨著燭火微微晃動。  靜謐中似有飛蟲振翅,嶽煜兀然閃身擋在沈瀾清與棺木之間,揮袖,內力外放,衣袖翻飛,舞出了一麵玄色中嵌著金光的盾。  靈堂內詭異地冒出一陣嗡嗡吱吱的聲音。  沈瀾清抬眼,隻見金色蟲雲化為糜粉消散,緩緩飄落,零星幾點黏在玄色衣袖上,反著微弱的燈火。  淩厲的目光環視四周,耳廓微動,確認再無金色飛蟲殘餘,嶽煜斂起冷笑,轉身低頭:“起來。”  “是。”重活一世的好處,便是能大體猜到聖上何時心情不爽、絲毫違逆不得。  沈瀾清恭恭敬敬地起身,嶽煜沉著臉捉住沈瀾清的腕子,扣住脈門,分出一絲內力,沿著經脈探入沈瀾清體內。  炙熱的內力在體內遊走,沈瀾清微微皺眉,強自按下掙脫的衝動,隱晦地抗議:“陛下。”  “別動。”冷颼颼一眼,嶽煜不悅地蹙眉,強硬地捏著沈瀾清的腕子,探遍了沈瀾清體內大小經脈,語氣略緩,“沈卿端的好運氣。”  “……”默然看著清俊冷硬的臉,沈瀾清不冷不熱地陳述,“陛下如此,臣惶恐至極。”  “嗯。”嶽煜轉身,俯視棺中人,棺中人已然幹癟,再無了之前的鮮活姿態。  “哼!”嶽煜兀然冷哼,抬掌,又放下,想起這是衛國公府,沈瀾清的靈堂,瞬間便消了親手毀棺滅屍的打算,抬手示意兩名刀衛將棺木抬去空地燒了。  沈瀾清默然看著嶽煜行事,不由有些煩躁,吩咐劍衛、刀衛辦事就不能避著他些?他真不想要帝王這份信任,帝王的信任他消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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