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瀾清退出書房,沈鑠緩緩斂起笑意,麵無表情地理好方才寫好的信,裝進信封,用火漆封了。 指節不疾不徐地扣了三下書案,兩道青色身影自房梁上飄落,一高一矮,俱是大眼睛少年。 個子矮矮的那個笑眯眯地問:“伯父,您有何吩咐?” 沈鑠唇邊現出笑意,和聲道:“兩件事,一,這封信需得觀濤親自跑一趟昆侖山,交到你義父手上,再有便是從今天開始,聽海你去暗中護著瀾哥兒。” “那怎麽行!”矮個子聽海瞬間皺巴起臉,矢口拒絕,“義父給我的任務是保護伯父!” 高個子觀濤也皺起眉,勸說:“伯父,以瀾弟的功夫沒有幾人能傷得了他,您身邊總不能不留人侍奉。” 沈鑠失笑:“我何曾缺過人伺候?在敏之派你們來之前,我不是好好的?” “人是不少,可惜身手太弱。”觀濤閉了嘴,聽海小聲咕噥。 “所以才讓你這個高手去跟著瀾哥兒。” “那不是義父交代的任務……” 沈鑠笑吟吟的盯著聽海,不疾不徐地問:“用不用我寫信征詢下你義父的意思?” “千萬別,讓義父知道我不聽您的話,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聽海連連搖頭,開玩笑,義父對您那可是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不擔心沈瀾清的身手不能自保,隻是擔心沈瀾清於忠君一道是個癡的,沈鑠這才將行事無忌的聽海弄到沈瀾清身邊,以防個萬一。 隻是,世事難料,誰又能真的算無遺策? 新月高懸,樹影婆娑。 桂院上房,東裏間,羅漢床上,紗幔隨風輕蕩。 紫衣少年齊腰搭著絲被,和衣而臥,清朗的眉心緊緊鎖起。 “陛下!”輕紗掃過清雋的麵頰,隨著夢中一聲輕喝,少年驟然睜開了眼,哀傷溢滿眼底。 失神地盯著床頂,沈瀾清緩緩抬手,捂住心口,卻止不住自靈魂深處溢出來的疼。 暖意裹住了冰涼的手,迷離的鳳眸漸而清明。 沈瀾清扭過頭,眯起眼,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向單膝跪於窗前的身影:“沈義?” “嗯。” “你怎麽在這?” “守夜。” “不是讓你養傷?” “……”沈義垂眼,略作沉默後,啞聲道,“不求你回應,但別再讓小道士照顧我。” 沈瀾清靜靜看著沈義,眼尾泛起無奈。 “九歲以前我隻知將來要效命於沈家子孫……”沈義合掌,搓著沈瀾清的手,習慣性地揣進自己懷裏,不小心帶動傷口,微微蹙起眉心,“九歲以後,我的世界裏便隻有你。” 輕歎了口氣,沈瀾清抽出手掌,食指按住沈義的眉心,不疾不徐地揉著:“師兄,你何苦……” “我心甘情願。”-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沈義說得平靜,其中深情厚誼既讓沈瀾清感動,又令他頗覺無力。 能自一眾影侍中被父親挑出來做他的玩伴、隨從,其對沈家的忠心自然無需懷疑,別說沈義自己,便是沈瀾清冷眼旁觀,都分辨不清這份情誼裏到底有多少是出於影侍的習慣,又有多少是自幼朝夕相處累積的親情。 沈義會喜歡他,他並不意外,他亦喜歡沈義。 差別隻在於,他清楚的知道他對沈義的喜歡與他對父親、對祖父的喜歡差異不大。 沈瀾清說不清若沒有君主對他的傾心,他會不會接受沈義,但他心中清楚,有君心相顧,他便不會也不能接受沈義。 “沈義,我也喜歡你,這種喜歡超越情愛。” “在你心裏,我重於性命,於我心裏你亦如此。” “為你我可以赴湯蹈火,但我不能給你你所期冀的回應,我……” “……視你如兄。” “師父前些日子來信,說……”沈瀾清看著沈義粗獷英俊的眉眼,輕聲道,“師父說,他與白先生日趨老邁,年老力衰,急需個徒弟於膝前盡盡孝,所以……” “你要趕我走。”沈義木著臉,心中絞痛,相握的手微微發抖。 沈瀾清反手握住沈義的手,故作從容:“何來趕走一說?信便在枕下,不信你自己看。” “我信。” “師兄,沈府便是你的家,你隨時可以回來……”指尖輕拭沈義濕潤的眼角,沈瀾清摸出殷紅的哨子,放在唇邊吹了吹,“我也喜歡一吹哨子便有師兄出現在我眼前,但我不希望師兄這輩子都隻為我而活,你的世界不該隻有我一人。” “若有了別人我還……”沈義抿唇,悶聲問,“我還是喜歡你,待我歸來之時,你能否給我一個機會?” “我……”沈瀾清微哽,“不知。” 默然無語。 沉默著注視了床上的少年良久,頭微傾,沈義的唇虔誠地觸了觸沈瀾清的手背,右臂支著床沿,上身淩空虛覆在少年之上,試探著低下了頭…… 屋頂上,沈聽海屏氣凝息,雙手握拳,緊緊盯著空隙越來越來小得兩道身影,似是比沈義還要緊張。 兩雙唇眼看便要疊在一處,卻聽一道細微的破空踏簷之音愈來愈近,沈聽海惱怒地瞪向傳來動靜的方向,卻見一道玄影踏簷而來,翩然落於院中,又一點足,一個起落正好落在半掩的窗前。 來人所用之輕功顯然正是絕情刀客雲無涯的絕技——雄鷹展翅。 沈聽海瞬間怒意全無,兩眼放光,死死盯著那玄影恨不得立馬撲過去寒暄寒暄客套客套。 隻可惜,那道玄影看都未看他,隻是冷眼看著窗內,抓住窗扇的手背上青筋疊起。第38章 夢境蝕心 沈瀾清慵懶地躺在床上,含笑看著沈義的臉緩緩放大,炙熱的氣息落在臉上,仿若燙進了心裏。 厚實豐潤的唇近在咫尺,身上的人心跳如鼓,凝視著他的目光虔誠而忐忑。 沈瀾清心裏清楚,隻要他輕輕點一下頭,抑或稍稍撐起身子,碰一下那抿著倔強弧度的唇,這個男人便會永遠跟隨他的腳步,陪在他身邊,站在他身後,同生共死,不離不棄。 然而,他不能亦不想害他。 情債難清,惹上吾君那一份兒便夠了,無須再多。 按下心底略微浮起的躁動,在兩人的唇觸在一起的刹那,沈瀾清別開臉,望向了窗口。 窗外,陰寒冷冽的眼神刺得他兀然心頭一跳,卻又莫名安了因夢而燥亂不已的心。 玄色龍袍與夜色融於一處,金色龍紋映著清冷的月光反出斑駁的金光,像極了化為實質的殺氣。 龍顏寒霜密布,漆黑的鳳眸清冷深邃,晦暗不明。 嶽煜盯著被沈義虛壓在身下的沈瀾清,寒聲問:“沈卿,還不見架?” “臣沈瀾清叩見吾皇,吾皇聖安。”沈瀾清推開沈義,翻身而起,佯裝醉意,故作失態,微微一個趔趄,磕磕絆絆地伏於地上,叩首請安。 烏發微亂,紫色錦衣布滿褶皺,赤著腳跪於地上,眉眼恭順,醉態昭昭。 陰冷地目光逐寸移動,隔著窗將沈瀾清從頭審視到腳,未見甚麽異狀,嶽煜這才略微和緩了神色,翻窗躍入房內。 濃鬱的酒氣撲麵,嶽煜皺起眉:“沈卿好雅興,確定了婚期樂的,還是入了朕的眼愁的?” “臣冤枉,不過是故友敘舊,多貪了幾杯而已。”宿醉初醒,清朗的聲音微啞,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像極了午後靜室中染了情欲後的聲線。 “哼。”嶽煜輕哼,冷眼掃過沈義,眯起眼不著痕跡地盯著錦衣下擺處若隱若現的腳踝,不見喜怒地道,“朕有些要事與沈卿商議。” “……”雲王反了?靖王反了?鄭軍殺入京師了?還是太廟起火了?無論如何,您都無需夜半潛進沈府找我一個小侍衛商議吧! 沈瀾清無聲腹誹著,抬頭覷了一眼君主的神色,轉頭看向沈義。 沈義唇微微翕動,盯著沈瀾清,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倔的! 沈瀾清垂眼,彎起嘴角,緩聲道:“沈義,你且先下去。” “是。”默默握緊了拳,沈義木著臉轉身,推門而出,再未回頭。 窗外,黑色身影融入夜色,孤寂,決絕。 窗內,帝王蹲在俯首在地的臣子身前,捏著臣子的下頜,含怒肆意親吻。 默然承受,唇齒交纏,思緒逐漸陷進熟悉的龍誕香中,似夢似幻,恍若前世,又如今生。 夢中情景連番浮於眼前,含笑的鳳眸逐漸蒙上了一層迷離哀傷。 沈瀾清揚手,緩緩環住嶽煜的腰,緊緊地將人箍進了懷裏。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應,嶽煜微訝。 靈巧地舌首次主動越過齒關,在他口中急切地翻攪糾纏,眸中訝色瞬間便被笑意取代,嶽煜順勢圈著沈瀾清倒在地上,除冠解帶。 烏黑的發鋪了滿地,紫色錦服衣襟半敞,露出健美的胸膛。 玄衣帝王覆著半裸的愛卿,掌心滑動間,強勢地吻逐漸變得輕柔細碎,瑩潤地肌膚上綻開朵朵殷紅。 刺痛酥麻順著毛孔滲進心裏,情欲如同被點燃的煙花,霎時綻放。 紅暈爬上雙頰,呼吸變得紊亂,沈瀾清五指滑進帝王發間,扯了帝冠,驟然翻身將君主壓在了身下:“陛下,容臣放肆。” 話落,低頭含住了帝王的唇,溫柔虔誠的吻,似確認,似追憶,似慌亂,似迷戀,更似刻骨銘心的恨與愛,沈瀾清不耐地撕扯著龍袍,左腿強行擠進帝王的雙腿之間,磨蹭頂弄。 夢景中—— 桂花樹下那滴淚亂了他的心,焦尾的哀鳴擾了他的神。 元清宮,空落落地禦書房內,不吃不喝,孤坐三日的吾君動搖了他重生九年執意堅持的疏離。 東宮,庶姐所誕皇長子那身太子袍服,掩起了他心中殘存的怨氣。 茫然,哀傷,狐疑衝破情欲在含笑的鳳眸中交疊湧現。 連番變幻的神情落進嶽煜眼裏,沈瀾清這難得的熱情如同一桶冷水,瞬間澆熄了嶽煜心頭的情欲。 攏臂環住勁瘦的腰,嶽煜兀然發問:“沈卿,依舊隻願一晌之歡?” 身上的人身體微僵,旋即便又放軟了身子,低頭輕吻著帝王唇角,輕笑:“陛下,一晌之歡有何不好?” 清澈的眉眼中依舊帶著情欲,卻已恢複了往昔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