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沈瀾清慢條斯理的揚起了手,堂而皇之地做出了疑似投擲暗器的預備姿勢,沈聽海心裏打了個突。 昆侖山上被禍害三四年,條件反射般瞬間後躍,話也不說,轉頭便逃。 反正局已經攪了,他的任務也算暫時完成了,實在沒有留下來給沈瀾清撒氣的必要。隻是,他光想著沈義不在,卻暫時忽略了嶽煜。 無聲封了沈聽海退路的嶽煜現身,沈瀾清往前一步,將沈聽海夾在中間,同時發難,出手絲毫未留情麵。 “喂!瀾弟,咱們可是師出同門,不帶聯合外人打自己人的啊!” “小師侄,絕情刀客的武功路數揍在身上,難道不是正好美在心裏麽?” “沈卿,你這師侄還有著癖好?” “陛下,我這師侄欠揍的緊,千萬不要手下留情。” “如卿所願。” “臣不勝感激。” 開門見是殺不得的熟人,沈瀾清瞬間換了念頭,堂而皇之地打著手勢命影侍們封了院子,放出吾君,聯手將沈聽海一頓狠揍。 滿腹怒火與抑鬱正好無處發泄,也樂得討沈瀾清一個歡心,嶽煜出手格外狠戾。 沈聽海哎呦喂呦的癱在院子中央,哀怨地盯著沈瀾清,間或瞄一眼嶽煜,他那一身傷起碼有八成拜嶽煜所賜:“瀾弟,先解了穴成不?” “小師侄……”沈瀾清施施然踱到沈聽海跟前,蹲下身,笑問,“你認為我懂絕情刀客的獨門點穴手法?” “絕情刀客也無法彌補我心靈上得創傷……”嘀嘀咕咕咕噥著,沈聽海兩眼發亮地盯向嶽煜,“你是雲大俠的徒弟?” 嶽煜眯眼,不置一詞。 沈瀾清挑著沈聽海臉上青紫顏色最深的地方戳了戳:“說說,怎麽跑我這來了。” “……”我容易麽我!瞄了一眼冷著臉的嶽煜,沈聽海眼神愈發哀怨,“知道沈義要回昆侖山給小師叔祖盡孝,義父特意派我下山保護瀾弟來了……” 沈瀾清含笑不語,臉上神情將意思表述的十分明確——我不信。 “義父派我來保護伯父……” 沈瀾清挑眉——繼續。 “伯父讓我……讓我來……” “我知道小師侄輕功絕佳。”大致猜出了前情後果,沈瀾清兀然打斷了沈聽海的話,“今晚在我屋頂偷聽了多久?” “沒……” “沒多久,還是沒偷看?” “沒偷看,我就是來替伯父傳個話!”沈聽海雖然不太著調,但察言觀色的能耐還是有的,“伯父讓你去書房見他。” 眼尾染上笑意,沈瀾清臉上掛著意味不明地笑,暫時放過了沈聽海:“陛下,看來隻是一場誤會。” “這是我小師侄聽海,亦是二叔的義子。” 嶽煜掀了掀唇角,似笑非笑:“沈卿說是便是吧。” “請陛下屈尊解個穴?” 輕風乍起,衣袂翻飛。 紫衣少年悠然立於月光下,溫潤倜儻,含笑而視。 嶽煜緩緩彎起唇角:“既是沈卿所求,朕無二話,隻要……” 帝王眼中深意不言而喻,沈瀾清垂眼,眼中溢滿疑惑,隻是一個夢境便失了分寸,之前的九年他是真的忘了情,還是抱著自以為無怨的怨氣自欺欺人? 深思,無果。 他兀然有些懷念那個隻是喜歡拿捏消遣的他帝王,這樣便不會亂了他的心,現在…… 無論帝王信與不信,沈聽海的謊言撒在那裏,他都得去一遭修竹院見見父親,順便也告知父親一聲,沈聽海得以二房少爺的身份在沈府裏招搖招搖才好。 向君主告了聲罪,沈瀾清緩步出了桂院,身邊少了一個如影隨形的影子,多有不適。 比如,夜色已濃,即便掌了燈,他這雀盲眼走夜路時也習慣了由沈義或背、或扶。 但,方才流影悄聲對他說,沈義走了。 父親已然安置。 沈瀾清製止了想要去上房傳話的管事,悄然離了修竹院,一時間竟不知該往哪兒去才好。 離開桂院時,吾君正不見外地倚在他床邊,吩咐完劍衛回宮去取他的衣裳,又指使著雪影去替他準備洗澡水。 想著心事,沈瀾清不知不覺便踱進了修竹院前麵那個水閣。 兩年前,乍回沈府,與吾君於此重逢,彼時,心意何其堅定? 淨手焚香,輕撫琴弦。 音色清脆如昔,曲調婉轉如舊,其間的情卻已然亂了。 月華如水,君子如玉。 循著琴音尋至水閣,含笑撫琴的少年輕而易舉地便亂了他的心跳。 嶽煜倚著欄杆,凝神傾聽,眼底逐漸浮起了笑意。 曲終, 嶽煜低笑:“沈卿,朕來接你回房。” “臣惶恐。” “宮中有事,送你回房後朕便要回去了。” “臣受寵若驚。” 嶽煜不置可否,隻是攬住了沈瀾清的腰,足尖點地,沿著筆直的線直接回了桂院。第40章 暗潮初湧 嶽煜並非誆沈瀾清,宮中確實有事。 劍鬼回宮取衣裳時帶回來的消息,太後遣人問了三次,皇後遣人問了一次,淑妃殷氏身邊的大宮女一直候在禦書房外。 總管穀東明急得團團轉,卻也不敢聲張,隻能木著一張馬臉,死守著一句話:“陛下政務繁忙,誰都不見。” 別的都好說,太後宮裏卻不好搪塞,眼看便要穿幫,回去取衣裳的劍衛十一從天而降,解了穀東明的憂。 不動聲色地聽完劍衛的回稟,嶽煜並未即刻回宮,卻道:“帶路,去找沈卿。” 想見沈瀾清,一為道聲別,二因沈瀾清那雀盲眼令他放心不下。 卻沒想到,尋至水閣,意外聽沈瀾清撫了一曲。 他雖不擅音律,卻喜歡聽曲兒,聽得多了便也能聽出個一二。 不談寓於曲間令他欣喜的情意,光說那琴技,那般嫻熟,絕不是一年兩年能練得的。 披著星光踏著月色,幾個起落,轉眼便到了桂院正房的屋頂。 嶽煜鬆手,麵對沈瀾清,背月而立:“沈卿琴撫的不錯,朕先回宮,改日再治你欺君之罪。” 背著光影,帝王的臉隱在夜色裏,模糊不明。 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傾,沈瀾清試圖辨清帝王的神色,卻徒然。 淡淡的困惑落入帝王眼裏,換來一聲低笑。 嶽煜用指背蹭了蹭沈瀾清的臉頰,縱身倒飛,足尖點在庭中桂樹樹梢上,借力於空中擰身,朝著城中皇城急掠而去。 目送玄色身影徹底融入黑暗,沈瀾清呆立片刻,驟然撫額失笑,輕聲自語:“原來如此。” 想了許久,總算想了個明白——吾君那聲欺君之罪十有八九指的是兩年前,五月五,留仙居,吃粽子玩把戲時,他對吾君謊稱不會撫琴一事。 這真是…… 兩年了,他竟還記得。 翌日,沈瀾清戌初至子初當值。 換好侍衛服,如往常般悄聲進了禦書房。 侍衛換班,向來無聲無息,卻不想,沈瀾清剛行至禦前,提筆埋首批閱折子的陛下便心有靈犀般抬頭,送給他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沈瀾清眼觀鼻,鼻觀心,佯裝不知,默然侍立到了君主身後。 淡淡的梅香似有若無,自他讚過之後,沈瀾清雖未換熏香,熏香的味道卻淡了不少。 餘光掃過那道無比恭謹的身影,嶽煜緩緩放下掀起的唇角,肅著臉,提筆蘸著朱砂,繼續批閱禦案上成摞的折子。 窗外蟬鳴蟲叫,禦書房內靜謐無聲,白麵無須的內侍小心翼翼地挑了挑燈芯,發出幾聲細微的嗶嗶啵啵聲。 折子已然批了大半,嶽煜擱筆,伸了個懶腰:“什麽時辰了?” “回陛下,亥時三刻了。”穀東明用他那平板般的聲音回到。 嶽煜眉梢微動:“倒也過得快。” “陛下,可要宵夜?” “嗯。” 揭開湯盅,見宵夜預備的是蓮子羹,嶽煜隨口吩咐:“給凝芳宮送一盅過去。” 昨日午後,太後尋陛下,是因為皇後有喜。 昨夜,太後、皇後、淑妃一起尋陛下,是因為淑妃在德妃宮裏吃了幾塊點心後突然暈倒,經太醫診脈,淑妃無恙,隻是有喜而不自知,吃了些不該吃的,動了胎氣。 而平日裏給淑妃請平安脈那太醫,與蘇家似乎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這可真是堂而皇之的栽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