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太後厚賜 .. 與君主如此曖昧不明,早想過會有麻煩,卻沒想到這麻煩會當先來自太後。 本以為會是那些“剛正不阿”的禦史們,或擲地有聲的彈劾他沈瀾清以色侍君諂媚聖上,或鐵骨錚錚置生死於度外地死諫勸阻陛下 莫要被奸佞蠱惑沉迷於男色的。 誰知,倒是一向隻管品茗弄花,不理瑣事的太後當先有了反應。 斜陽映閣,流韻溢彩。 琉璃珠子串成簾,珠簾後湘色身影嫻熟優雅地泡著茶,茶香混著蓮香沁人心脾。 太後愛茶,最愛蓮心茶。 前世做伴讀時,曾隨著吾君沾了不少光,喝了不少太後親手泡的茶。 那時,太後還住在凝芳宮,母儀著天下。 “臣沈瀾清叩見太後,請太後安。”隔著珠簾一丈遠,沈瀾清叩首請安。 不是第一次見沈瀾清,太後周氏卻是首次仔細端量沈瀾清的眉眼。 這一看,太後周氏便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沈瀾清的眉眼與嫁做人婦的沈家二小姐著實太像。那少年清雋溫潤,不卑不亢地跪在 堂下,相較沈二小姐,少了一抹柔媚多了幾分英氣,絲毫不見沈二小姐那浮於言表的傲然輕浮,隻有世家子弟源於骨子裏的謙和沉穩 。 知子莫若母,沈二小姐能入皇帝眼的隻有姿色,皇帝再心儀也不過是一時的,便看她將沈二小姐指給姚家老二時,皇帝絲毫未見 慍色,便可知一二。 而這沈瀾清…… 卻是麻煩的緊。 “沈大人請起……”清清淡淡的聲音,聽不出一絲火氣,太後周氏示意嬤嬤給沈瀾清搬了一個繡墩,“且不說先皇是你表哥,便 是你母親與哀家的交情,你也大可不必這麽拘著……” “坐,前幾日剛到的新茶,你也嚐嚐。” 表哥…… 嶽家與沈家,若論親戚,哪裏能論的清楚? 太後宣他來,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之前他留宿元清宮與陛下同榻共枕之事,隻不知太後那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 不擺臉色,不拿捏發作,和顏悅色地論了親戚論交情,論完交情又請他喝茶…… 沈瀾清恭敬謝恩,小半個屁股挨著繡墩坐了,雙手捧著剔透的茶盞抿了一口。 不見茶香,隻有苦意。 細看茶盞內點點綠意,卻沒幾片茶葉,幾乎全是碧綠的蓮子心。 這盞茶,倒真隻落了個聞著香。 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沈瀾清又抿了一口,含笑讚道:“常聽母親稱讚太後茶藝,心生向往卻也自知臣沒那福分,不想今日有幸 得了太後厚賜,倒是飽了臣的口福,臣此生再無憾事。” “你這孩子,不用光撿著好聽的話哄哀家高興,若論琴棋書畫詩酒茶這些文雅物事,誰不知這天下間屬沈家的最好?” “!”好大一頂帽子! “臣惶恐,沈家哪裏敢當太後如此盛讚?”沈瀾清放下茶盞,從容跪地叩首,“沈家的茶水或許比尋常百姓家的好些,卻絕比不 上太後親手泡的茶,若不然家母也不至於對太後泡的茶總是念念不忘。” “瞧你這孩子,怎麽說著說著就又跪下了?”太後周氏含笑微嗔,“讓你過來陪我這老婆子說幾句話便令你這麽為難?” “臣不敢。” “那便好生坐著,你又沒做甚麽虧心事,何須怕哀家?”太後周氏含笑看著沈瀾清,倒真像一個與子侄輩閑話家常的長者,“與 哀家說說,方才那茶味道如何?” 沈瀾清應諾著重新落座,垂眼盯著沉浮不定的蓮子心,不輕不重地道:“這茶茶湯清澈香氣四溢,方才臣甫一進來便被勾起了茶 癮。” “看著好,聞著香,味道又如何?” “味道……”語氣微頓,沈瀾清故作遲疑,“雖有些苦,仔細一品卻是回味無窮。” 太後周氏輕笑:“沈大人,你無需昧著心意說話,哀家赦你無罪。” “既如此……”沈瀾清長籲了口氣,不論真假,臉上笑意卻是去了幾分拘謹,“臣便鬥膽說句實話,這茶著實苦的緊,臣隻抿了 一口便苦到了現在。” 太後周氏含笑抿了一口茶,目光平靜地看著沈瀾清,意有所指地道:“哀家一直以為茶似人生,沈大人以為如何?” 原是用這茶做了暗示,可見太後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連敲打人都敲打得這般雅氣。 沈瀾清低眉順眼,唇角含著溫潤的笑,捧起茶盞又喝了一口:“臣亦深以為然。” “沈大人偏愛這茶的苦味兒?” “回太後,臣自幼便最受不得苦。” “既如此,沈大人何必逞強去喝它,放著便是。” “茶乃太後所賜,便是再苦,臣也不得不喝完了它。”沈瀾清喝淨盞中茶水,拱手躬身,“臣謝過太後賞賜。” “不得不……”太後周氏低聲咀嚼完這三個字,笑意瞬間達了眼底,“你這孩子,在哀家這兒哪用得著為難自己,不喜歡喝倒了 便是,誰敢挑理便來告訴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蓮心,快將蜜餞端給沈大人。” 許是提前便得了太後周氏的授意,宮女蓮心將蜜餞端至沈瀾清跟前兒後,十分自然地捏了一顆喂到了沈瀾清唇邊。 太後周氏看在眼裏,非但未斥責,反倒發出一聲輕笑。 掩下眼底地厭煩,沈瀾清不動聲色地就著蓮心的手吃了顆蜜棗:“多謝太後賞賜。” “顯見是世家教出來的宗子,禮數全的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來……”太後周氏笑問沈瀾清,“沈大人,是苦茶合你胃口,還是蜜 餞更合你胃口?” 沈瀾清垂眼:“自是蜜餞,臣自幼便嗜甜。” 話至此,太後周氏與沈瀾清雖未明言,卻也將要說的話盡皆說了個清楚明白。 殿外,內侍揚聲稟報:“太後,皇後娘娘過來給您請安,正在外邊兒候著。” 沈瀾清適時告退。 太後周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既然沈大人公務繁忙,哀家今日便不多留你了,改日有了新茶,哀家再使人去請沈大人。” 凝芳宮的總管在前邊引路,貼身女官護在左右,身後跟著八個宮女、八個內侍。 皇後廉氏被小心翼翼地簇在中間,排場擺了個十足十。 靜寧宮中,由那滿臉褶子笑不見眼的老內侍引著往外走的沈瀾清與前來給太後請安的皇後廉氏迎麵撞了個正著。 沈瀾清垂眼,眼觀鼻,鼻觀心,跪地請安。 皇後廉氏麵無表情地睨了沈瀾清一眼,冷哼一聲,也不叫沈瀾清起來,微揚著下巴徑自往靜寧殿走去。 老內侍瞬間將一張褶子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扶著沈瀾清的手臂,尖聲尖氣地勸慰:“皇後平日裏待咱們這些奴才都不曾這樣過, 指定是近來害喜折騰的厲害心情不佳才慢待了沈大人,沈大人您千萬別往心裏去。” “公公多慮了……”沈瀾清慢條斯理地起身,眉眼含笑,“皇後何時為難瀾清了?” “沒有,沒有,是雜家看走眼了……”老內侍心底不屑冷笑,引著沈瀾清繼續往外走,邊走邊堆著笑假意奉承,“誰不知道沈大 人聖寵正隆,哪個敢得罪沈大人呐?” 沈瀾清但笑不語,含笑的眸子冷忙迭起:倒不知是不是沈家太過低調了,竟連這靜寧宮的一條老閹狗也敢這般諷刺他了。 佞臣? 真當他稀罕當不成? 靜寧宮中憋了一肚子不痛快,宮門口碰巧遇見廉若飛,廉若飛夥同幾個同班的侍衛拉他去喝酒,便也沒推辭。 倚紅閣攬翠館,京師最大的風月之地,比肩相連,兩道臨街的門相隔兩丈遠。 幾個粗魯雄壯的漢子,著著華服,聚在兩門之間,無視了兩邊兒的龜公大喇喇地爭論進左邊還是進右邊。 這個道:“姐兒好,香香軟軟的,抱著舒坦。” 那個道:“倌兒好,結結實實的,抱著夠味兒!” 沈瀾清被來往行人看得不耐,緩聲製止:“莫做戲了,隨便進一處罷,我知道這兩處的後院是連著的。” “九思,你竟然知道!” “熟客都知道。”沈瀾清含笑答完,拽著笑嘻嘻看戲的廉若飛,進了倚紅閣。 倚紅閣和攬翠館前院做的是普通權貴的生意,而那連成一片的後院招待的盡是些王公貴族,裏麵的姐兒和倌兒多是些雛兒,可玩 的花樣也多上不少。 沒有熟客帶著,生臉壓根兒進不了門。 前世耐不過嶽淵歪纏曾來消遣過多次,今世雖隻跟嶽淵來過一回,卻也夠讓後邊的老鴇子記住他了。 兩進的獨院,種滿了竹子,攬翠館頭牌的院子著實清雅。 都道攬月公子進了睿王府,又有幾人知道其實那如皎月的公子已被悄聲挪進了這後院? 入了安王的眼,睿王又豈會好生供著他? 盈盈笑語,環肥燕瘦。 同班的侍衛都攬著姑娘廝磨,沈瀾清身邊卻是坐了個倌兒。 喝得半醺,他人要摟著姑娘溫柔纏綿,度一夜的春宵。 沈瀾清卻推開小倌,留下銀子打道回了府。 然,將將回府,他便後了悔,早知府中是這種境況,他實是應該明早再回來。 太後著實大方,一頂小轎便將那喂他蜜餞的蓮心抬進了沈府給他做妾。 聖上賜婚,婚禮未成,新婦尚未娶過門兒,太後一道懿旨,便先賞了他一個二房。 看似榮寵,卻不知已然讓人看了多少笑話。 門口管事說:“大少爺,老爺讓你回來後去他書房。” 門口管事又說:“大少爺,耿公子已然在客廳裏等了您一個時辰了。” 想著耿彥白那副笑吟吟的德行沈瀾清便頭疼。 斯文有禮,軟話關懷,擺足了長輩譜兒。 沈瀾清無比希望耿彥白能直接上個全武行,反正那廝拳腳功夫遠不如他。 隻是事與願違。 涵養展現到了極致,送走耿彥白的時候,沈瀾清那額頭也直突突地跳。 尚不及喘口氣,沈瀾清便又忙不迭地進了父親的書房,父親不鹹不淡、意有所指地吩咐,二叔笑嘻嘻唯恐天下不亂的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