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衛將太後的自語如實稟給了帝王,嶽煜聽罷,麵無表情地沉默了良久。  “平逆,朕成竹在胸,而沈瀾清……”  帝王無波無瀾地一聲低歎,盤旋於空曠地大殿,道不盡的無奈與寂寥。第52章 君心彌堅  定安五年,七月初九,原禮親王嶽霖複爵,封號照舊。  定安五年,七月初十,樂寧侯周伯棟禦前失儀,君主盛怒,罰其閉門思過三個月,禦前大臣一職由禮親王嶽霖長子、禮部右侍郎嶽珂暫代。  複爵的嶽霖正是沈瀾清那個被聖宗奪爵圈禁的一盞茶外公。  雖說此次隻是複了虛爵,未受實權,卻也比隻能在家中思過強了不知多少。  最起碼有了聖上的表態,舅舅們地前程無需再被外公繼續連累著了。  而沈瀾清,不管指望不指望,卻也算多了份得用的母族助力。  得了聖意,沈嶽氏喜極而泣,張羅了一車禮品,驅著沈瀾清送去外公家裏。  十來年,外公嶽霖幾乎沒怎麽變,依舊那麽富態,依舊喜歡沒頭沒尾地罵上一盞茶,隻是花白的頭發變成了銀白。  複了王爵也未見多少欣喜,賀客盈門他也不見,隻由著長子嶽珂裏外應酬,張羅搬回王府的一幹事宜。  得知外孫沈瀾清過來送賀禮,嶽霖慢吞吞地進了客廳,麵無表情地看著沈瀾清給他請了安,一句題外話未說,端起茶盞便又開了罵腔。  這次倒未扒著沈家先祖不放,卻是罵開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嶽家人。  “嶽家人都沒良心,想當年玄宗不理朝政,讓外戚奸相呂敬德攬了權,若不是本王在那撐著,哼!這江山說不定早就改姓呂了……”  “嶽暤那小子收拾完奸相,登基就開始清算舊臣,當先便拿本王開了刀……”  “他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掣肘著奸相來著……”  “玄宗也沒什麽良心,兒子被惡婦呂氏迫害他不理,發妻鄭氏病重他不問,隻管修那勞什子的仙,問那勞什子的道。”  “太祖最沒良心,一幹將士親族隨著他清君側,流血流汗,到最後分封,隻舍得給他親弟弟劃了塊封地,隨便封了幾個虛爵就把其他人打發了……現在怎麽著?弟弟也靠不住,還不是反了?”  “嶽家人都沒良心!別看當今給本王複了爵,哪日一個不悅說收走也就收走了,有什麽稀罕的?就看那樂寧侯,親娘舅還不是說罰就罰了?”  “最喜怒不定的就是當今,滿肚子心眼兒,比你們沈家那些掉書袋子的還不是東西……”  “……”沈瀾清唇角含笑,低眉順眼地聽了一盞茶,起身看著兩個表弟將外公扶進了內堂,這才重新落座,對著他的親舅舅、新上司嶽珂問,“舅舅,外公總這麽糊塗著也不是個事兒,可要請一善再過來給外公把把脈?”  嶽珂別有深意地盯了沈瀾清一眼,愁道:“誰說不是呐?眼看比先前兒還糊塗了,先前頂天罵罵權貴,現在卻開始對聖上大不敬了……”  “唉……還是勞煩瀾哥兒將藺公子請來,再給你外公開上幾服藥吧!”  “什麽勞煩不勞煩的,舅舅這話說得可真是外道了……”沈瀾清微惱,“別說母親知道了一準兒傷心,便是瀾清聽著心中也難受得緊。”  “倒是舅舅說錯話了……”嶽珂挽住沈瀾清的手,與他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邊往內堂走邊道,“瀾哥兒莫惱,稍後舅舅自罰三杯向你賠禮……”  酒過三巡,沈瀾清狀若微醺,搭著藺希賢的肩,晃晃悠悠出了嶽府。  甫一出府,沈瀾清便將整個身子的力量全數靠在了藺希賢身上,藺希賢瞬間眉心緊擰,滿臉嫌惡:“小君子,莫再裝了,否則我說不得就得喂你幾粒藥丸給你醒醒酒了。”  “嗬!一善,你好生無情。”沈瀾清抬手摸了下那頗具棱角的臉,“虧咱們還是青梅竹馬的情分。”  “莫抽風……”藺希賢推開沈瀾清,眼含不悅,“若不是青梅竹馬的情分,我會聽你一個口信便放下毒藥不研究,跑你外公家裏去開幾服尋常補藥?”  “原是嫌我耽誤你拿小侯爺試藥了!”沈瀾清朗笑著站直了身子,眼神瞬間恢複了清明。  外公嶽霖身體康泰,若先前隻是猜測,藺希賢入京後猜測便得到了證實。  能在玄宗時期與奸相爭權的,又怎會真糊塗至此?  端看每次去給外公請安,外公那些看似沒頭尾的罵詞,每每略作思索,便能悟出不少深意。  外公不出府,卻不代表消息進不了府。  今日外公那些話,想來就是敲打他的,讓他莫將帝王的榮寵當做倚仗。  靜寧宮的內侍被杖斃,外公複爵,樂寧侯被罰,舅舅升任禦前大臣……  這一係列的舉措,無不是無聲的歉意。  既然已然不動聲色地擺明了姿態,以聖上那般小心眼兒的勁頭,想來也該潛入桂院找他興師問罪了罷。  吾君可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  是夜,沈瀾清方解了外衣,便被人自身後抱了個滿懷。    白皙漂亮的手慢條斯理地解著裏衣衣帶,沈瀾清往後靠了靠,輕嗅了下龍誕香的香氣,揚眉輕笑:“臣果然料事如神,若日後丟了差事,做個旗幡走街串巷的去當神算子想來也能糊口了。”  “你去當了神算子小道士怎麽辦?他才是鬼穀正宗的傳人……”下巴搭在沈瀾清肩上,嗅著淺淺淡淡的梅香,嶽煜低笑,“所以沈卿還是老老實實地留在朕身邊罷。”  衣帶已然全部解開,輕輕按住研究他褻褲上係帶的手,沈瀾清轉頭看著嶽煜,似笑非笑:“難不成陛下想要伺候臣沐浴?”  溫熱的唇在彎起的唇角輕啄,清冷的眼中難得泛起一絲柔意:“隻要沈卿肯消氣,朕伺候沈卿一遭又有何妨?”  那抹溫柔如蝕骨的毒藥,太過誘人,惑得沈瀾清心頭微顫,卻更恐避之不及。  別開眼,錯開了君主的視線,亦掩起了眼底的波瀾,沈瀾清揚起唇角,不鹹不淡地道:“臣惶恐,怎敢勞煩陛下。”“……”薄怒染上眼尾,嶽煜無聲的收緊手臂,固執地扯斷了褻褲上得係帶,打橫抱起衣衫淩亂的沈卿,連著衣褲就這麽將人丟進了水中。  白色羅衫浮於水麵,朦朧了水下風情。  沈瀾清順勢坐在木凳上,靠著桶沿抹了把臉,淡然問:“雪影,你是死的不成?”  雪影無聲地飄進內室,站在帝王身側,頂著帝王那愈發冷凝的氣勢,默默地替沈瀾清除冠,淨發,搓背。  帝王收回揚到半空的手,於玄色衣袖中緊握成拳,怒火悶在胸腔,發作便稱了沈瀾清的心意,不發作卻悶得他腎疼。  至於就此退出,眼不見為淨?自幼他便沒學會那個“退”字。  透過氤氳霧氣,玄色的影子映在水中,清晰如畫。  沈瀾清垂眼,細細端量著水中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微皺的眉心著實愉悅了他心情。  他從未想過,原來吾君也會隱忍,也會伏低。  仰頭,看向暗怒的帝王,笑意自唇角爬上眼尾,一雙眸子溫柔無情。  寸褸不掛的少年,挺拔健美,從容自若地邁出浴桶,染了一地水花。  沈瀾清張開手臂,對著雪影挑了挑眉。  雪影眼皮子抖了抖,攥住布巾,慢吞吞地抬起了腳。  玄影微閃,那招式像極了沈瀾清的輕功——流風回雪。  雪影微怔,手腕一痛,布巾已然易手。  嶽煜亙在沈瀾清與雪影之間,冷著臉自牙縫中擠出了一個字:“滾。”  雪影微微側頭,視線越過嶽煜的肩頭落在沈瀾清臉上,見自家主子未作反對,雪影默默鬆了口氣,轉瞬便退出了內室,並順手掩上了房門。    明明是極柔極軟的細布,卻將那白皙瑩潤的身子擦出了道道紅痕。  帝王臉上,硬朗鋒利的線條緊繃,帶著幾許肅殺之意,一副神情,不像是在逐寸擦著心上人的身體,倒更像是跟生死仇人決戰於山巔。  細布裏衣,月白羅衣,方頭兩齒的帛屐。  帝王木著臉,一件一件套在沈卿身上,笨拙卻認真。  理順了領口,衣帶卻係成了死結,沈瀾清無聲地挑了挑眉,眼中泛起笑意。  嶽煜麵無表情地看了沈瀾清一眼,掌心拂過滴水的烏發,氤氳霧氣升騰而起轉瞬便散了個幹淨。  揚手虛抓過窗前桌上的木梳,仔細梳順了發絲,笨拙地挽了個毛毛刺刺的發髻。  展臂將人擁進懷裏,攏緊:“沈卿,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眼底的動容轉瞬即逝,唇角無聲地勾勒出譏諷的弧度,沈瀾清淡然反問:“陛下難道從不曾讓人伺候你沐浴?”  嶽煜皺眉,手臂攏得更緊。  沈瀾清唇角弧度愈發深邃:“還是說陛下伺候臣一遭,著實委屈了。”  “隻要沈卿願意,朕可以日日為沈卿穿衣挽發。”嶽煜低頭,隔著衣衫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沈卿的肩,“沈卿,隻此一次,不準再去風月場所,亦不準再於他人眼前不著寸縷。”  “嗬!陛下……”沈瀾清揚手撫上帝王的臉,似笑非笑,“您能三宮六院,臣便可以妻妾成群眠花宿柳,您能使奴喚婢,臣便可以仆侍環肆……”  “陛下無心我無意,何必說這些有的沒的。”  “沈卿。”攏著的手臂緊了鬆,鬆了緊,想著逸王叔的回信,終是按捺下了衝動,按著逸王叔所說最能令沈卿動容的方式,悶聲道,“朕不是無心,是沈卿從不願去看朕的心意。”  沈瀾清皺了下眉,未置可否,轉而道:“臣尚有一壇上好的梨花白未開封,陛下可願嚐嚐?”  青瓦滿月,人影成雙。  君臣二人,倚在一處捧著一壇梨花白,暢飲至黎明。  他未追問,陛下為何突然開始拙劣地伏低做小,陛下為何突然將那心意笨拙地剖開捧到了臣眼前。  他未質問,為何不肯看朕的心,為何不肯為朕棄了那紅花翠柳,或許逸王叔說得對,沈卿迫不得,之前他一直用錯了方式,才讓這人一逃再逃。  雞鳴報曉,嶽煜緩緩睜眼,低頭看著懷中安然沉睡的沈卿,眸子裏蘊滿了從不肯表露在外的深情。    定安五年,十月十一,惠豐堂沈家行聘。  請禮部尚書蕭白和樂寧侯周伯棟做了大媒,沈銳和族親左都禦史沈鋒為男方親長。  沈瀾清眉眼含著喜意,護送著滿滿當當的九十六台聘禮繞城半圈,入了耿府。  耿府,衛國公府均置了上好的席麵,至親好友聚於一堂,道著吉祥話,闔府的喜氣。  廉若飛向聖上告假,要前往衛國公府飲宴。  指婚的聖上麵無異色地準了假,背過人去臉色瞬間陰得幾乎滴出水來。  這一整日,禦書房裏雖擺了四個火盆,議事的朝臣仍哆哆嗦嗦,牙直打顫,說話的聲音都不自覺的降了幾個音調。  十月十一,申時三刻。  在禦書房幾近結了霜時,安親王的捷報飛馳入京,總算令禦書房的溫度略高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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