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他有求於人,好的孬的都得笑臉接著。 “豈敢。”單手拎起摔在腳邊的花七娘,鄭璿含著笑,慢條斯理地進了門,目光掃過那動也沒動過的紅豆飯,輕笑,“大喜的日子,璿可不敢妄自攪擾陛下的興致。” “不敢卻也攪了。”嶽煜不動聲色地接過沈卿奉的茶,抿了一口,不由挑起了眉——入口清香,不知比昨日那茶葉末子好喝了多少。 茶,是從沈家自帶的,自然比這開在荒野的黑店裏預備的好。 沈瀾清垂著眼,用碗蓋撥了撥零星浮在水麵上的嫩綠,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息怒,世子頂了故人那張臉來,想來是希望您能為故人留幾分情分的。” “沈卿思慮的是……”本因沈卿稍融的龍顏,在目光觸及鄭璿手裏提著的那略顯狼狽的“美嬌娘”時,瞬間又轉了寒。 右邊唇角緩緩掀起,嶽煜似笑非笑地看著鄭璿,“朕就算不為這張故人臉留些情分,也得顧忌皇祖母與恭親王間的諸多情分。” “世子,大可放心。” 能放心才怪。 就看您那抹笑,他也隻能將心提起來,絕不敢輕易放回肚子裏去的。 麵具多少掩走了幾絲細微的神情,鄭璿將花七娘不輕不重地摔到腳前:“陛下切莫誤會。” “璿之所以又帶上了這麵具,不過是習慣使然……” “璿鬥著膽子大清早過來叨擾陛下的興致,不為其他,隻是帶著這不成器的東西跟您請罪的。” “是打是罰,任陛下處置,隻請陛下看在鄭某薄麵上留他一條賤命。” “嗤!”嶽煜嗤笑一聲,於鄭璿之請求不置可否,轉而看向沈瀾清,“沈卿,朕好生為難。” 一聲輕笑,放下茶盞,沈瀾清抬眼,含笑回視嶽煜:“臣為陛下分憂。” 話音落,三枚細針便直奔了花七娘的麵門。 花七娘被點了穴,縛了手腳,自然避無可避,若無外人插手便隻能瞪著盈盈美眸等死。 “有一種人,無論誰求情,朕都是容不得的。” 隨著嶽煜那不鹹不淡的聲音,緩緩聚於掌心的內力複又散去,垂眼遮斷了花七娘望過去的視線,鄭璿到底選擇了旁觀。 花七娘始終笑著,甚至笑得愈發燦爛。 然,那媚人的笑卻掩不過眼底的悲哀與絕望。 “叮!” “叮!” “叮!” 細微的三聲脆響,沈瀾清擲出的三枚細針堪堪觸及花七娘的眉心,便被同樣三枚細針攔腰撞在了正中。 花七娘眉心滲出三顆血珠匯在一處,像極了殷紅的美人痣,為那張本就堪稱絕色的臉憑白添了幾分妖豔。 三枚細針夾著幾粒冰碴,輕飄飄散落在地上,瞬間化成了零星幾點水痕。 功夫同出一脈,功力卻不可同日而語。 單看這份掌控力,便能知道,來人怕是比自家奇葩師父還要厲害上幾成。 想到傳說中那人…… 眉峰微斂,身形輕移。 沈瀾清瞬間便戒備到了嶽煜身側,牢牢攥住了君主的手,傳音入密:“陛下,切勿動手。” 不動聲色地反握住微潮的手,嶽煜錯步擋在沈瀾清身前,眯眼盯向窗口。 玄天教向來團結護短,會玄天教的玄冰真氣,卻又讓沈卿如此緊張戒備的……唯有江湖傳說中最受非議的那一人。 江湖傳言,玄天教教主之位本不該是現任掌教真人的。 隻因四十年前玄天教首席大弟子、亦是當時掌教之子的蕭南北下山誅魔時被迷了心竅,叛出了師門,現任掌教真人這才不甘不願地繼了位。 當然,玄天教的說法不是這樣的,他們隻承認蕭南北在誅魔時為救妙音閣的師妹,不顧己身安危,奮勇擋刀,魔刀正中心脈,重傷不治,死了。 重傷確有其事,死卻未必了。 且不說那傷是否當真刺中了心脈,也不說那魔頭用刀為何用刺的而不用砍的,便光憑著玄天教與藥王穀那扯不斷理還亂的交情,蕭南北隻要沒當場咽氣便死不了。 然,便是心知肚明,便是江湖上傳說紛紜,各個版本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畢竟也是四十年前的舊事,著實無從去考究。 沒想到,今日卻得了個便宜,那蕭南北竟是上趕著趴到這牆根外,為了個臭名昭著的花七娘現身了。 不知這花七娘與那蕭南北到底扯上了甚麽關係…… 嶽煜心中疑惑,沈瀾清心中疑惑更甚。 又三枚細針破窗而入,呈規規整整的一字型釘在了桌上。 挑眉拂去那抹水痕,略微用力掙開了帝王的手,沈瀾清朝著窗外拱手:“敢問閣下可是蕭南北蕭師伯?” “這聲師伯便免了……”不急不緩的聲調,低沉而有磁性,“你也不必如此緊張,小花雖遭了些罪,卻也是他頑劣先招惹了你們,裏外都是自家人,左右小花沒甚麽事兒,蕭某自不會計較。” “若嫌這些罪不夠盡管明說,蕭某自會懲他罰他,人蕭某便帶走了。” 話音落,隻覺一陣清風拂過堂前,花七娘緊跟著便沒了蹤影,僅留下了一地血花,恍若冒著騰騰熱氣。 鄭璿曾拎過花七娘的那條左臂上,巴掌長的口子外翻著,深可見骨,時至遠處飄來那不高不低的聲音,才覺出了陣陣疼痛。 “動小花者死,回去告訴鄭承應,蕭某欠他的人情清了。” 驚訝,疑惑,惱怒,憾然…… 麵具上,那雙違和的眸子裏,風雲迭起,卻又轉瞬便變得波瀾不興。 鄭璿斂好紛亂的心緒,自行點了穴,止了血:“看來倒是便宜鄭某了……” “陛下,可有傷藥?” 鄭璿托著帶傷的胳膊看向嶽煜,嶽煜卻沒功夫搭理他這茬。 清冷的眸子怒意瑩然,嶽煜麵無表情地盯著沈瀾清,掙了掙被死攥在掌心裏的手:“沈卿。” 意思表達的明確,卻並未開口說“鬆手”二字。 沈瀾清眉眼含著笑,愈發攏緊了手:“陛下,當真要臣放手?” “……”略微眯起眼,嶽煜不見喜怒地盯著那雙含笑的眼,似是想要看進那人心底,將那一層又一層亦真亦假的偽裝辨出個真假,卻徒然。 方通了心意,不願節外生那枝節。 止了掙脫,君主冷聲道:“劍鬼。” 劍鬼得令提氣,方提了半口便聽從來都溫溫潤潤、不肯逾越半分那人斬釘截鐵地道了一聲:“不準去。” 這君臣二人意見相左,苦的自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之人。 便是向來唯主子命是從的劍衛首領也犯了遲疑。 畢竟,這小沈大人首次在人前如此逾矩,想來是真的急了。 不由將目光投向主子,想要再征詢下主子的意思,卻不想自家主子眼裏隻剩下了小沈大人…… 依舊是清清澈澈的眉眼,眼尾唇角含著笑,便是逾矩、忤逆聖上之時,這人也溫溫潤潤的笑著,讓人舍不得惱,舍不得斥責。 冷然盯了一眼依舊留在原處的劍鬼,嶽煜不見喜怒地陳述:“沈卿,那花七娘,朕非殺不可。” “也不是甚麽化不開的仇恨,陛下何不高抬貴手,更何況……”就算將二十刀劍衛都派出去,也不是蕭南北的對手,何苦讓他們去送死? “花七娘的行徑,在朕心裏,便是罪無可恕的。” “臣都不介意,陛下何必在乎那些。” “沈卿不介意……”慢吞吞說完,嶽煜垂眼,盯著扣至自己脈門的手,聲音愈發清冷,“朕卻是做不到。” “臣不介意讓人知道。”緩緩鬆了手勁兒,沈瀾清盯著吾君那平直的唇角,不疾不徐的問,“陛下,您當真介意?” 如此淺顯的言語陷阱,卻不得不往下跳,而且,讓君主跳的甘之如飴。 深深盯了沈瀾清一眼,清冷的眸子緩緩浮起一絲笑意,嶽煜篤定道:“朕自然不介意。” 展顏輕笑,仿若世間最絢爛的煙花。 沈瀾清大大方方地握住君主的手:“既然陛下不介意,又何必令劍鬼去追?” “……” “況且……” “?” “別說拖了這麽久,就算當即便追出去,劍鬼也指定追不上蕭南北。” “他拎著一個花七娘,也未必追不上……” “可以遂了沈卿的心意,任他們離開,但……”嶽煜終是鬆口做了妥協,吞回了他剛剛對鄭璿說過的那句“容不得”,冷聲道,“擬旨,傳令京城,即刻發布全國追捕文書,懸賞緝拿花七娘,生死不論,活捉者賞銀五千,擊斃者賞金萬兩。”“沈卿,不準再說項。” 唇角翹了又翹,指尖曖昧地撓著君主的掌心,沈瀾清低眉順眼地道:“臣遵旨。” 輕輕一聲冷哼。 嶽煜反手握住那作怪的手,動了動嘴皮子,清清冷冷的聲音便一本正經地直接鑽入了沈瀾清耳朵裏:“藐視君主之罪,待今夜再與你清算,娘子盡管安心……” “為夫決不會輕饒了你。” “……”難不成日後一切過錯,吾君都要在……夜間懲罰? 幸虧鄭璿及時點穴止了血,若不然待這君臣二人分說膩歪完,那除了麵具後看起來病懨懨的人,一身的血怕是也流的差不多了。 沈府的秘藥,廉若飛動的手。 待包紮完畢,屏退了不相幹的人,沈瀾清、嶽煜、廉若飛和鄭璿一人占了一邊兒,同坐在方桌旁。 溫潤、冷硬、興衝衝…… 三種各不相同的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同一處——鄭璿身上。 三位故友,目光裏皆有關心,關心的卻不是他胳膊上的傷。 鄭璿無奈地蹭了蹭鼻尖,透過麵具露出了一抹無辜。 自桌下蹭著左手邊那人的腿,嶽煜麵不改色地用指尖扣了扣桌麵,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地對鄭璿道:“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