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煜嗖然坐起身,撩開遮在腿上的紫色衣擺,輕覆上那雙青紫的膝蓋,冷聲問:“怎麽弄的?方才為什麽不說?” “穀東明!” “噯!陛下……”半撐起身子拉著吾君倒在自己身上,環住那結實的腰,以腿勾住那雙修長的小腿,笑道,“切莫小題大做,不過是跪的久了,積了些淤血罷了,抹點藥揉開了就好……”說著,將一個玉匣塞進嶽煜手中,挑眉示意吾君伺候著。 看著吾君沉默著接過了玉匣,沈瀾清滿意地將視線自吾君肩上越過,落在無聲繞過屏風的穀東明身上,輕笑道,“勞煩穀總管送盆熱水進來。” 穀東明木著臉看了一眼嶽煜的後腦勺,見君主並無異議,便又無聲地退出了大殿。 留下了熱水,屏退了穀東明。 嶽煜投洗著帕子幫沈瀾清擦淨了身子,又沉著臉挑著藥膏塗在沈瀾清膝蓋上,運著內勁兒小心翼翼地將淤青揉開了,這才躺在沈瀾清身後,攬著腰,將那微涼的後背緊貼在胸前,聽不出喜怒地問道:“因何跪成這樣?” “陛下,以這一跪換來父親的默認……”沈瀾清眯著眼輕哼了哼,示意吾君在腰間按捏的手別停,“值了。” “到底是朕無能,總是累沈卿受傷……”攏緊手臂,嶽煜低聲道,“朕不會再讓這等事情發生。” “嗬!”沈瀾清輕笑,“陛下,您可真是……” “臣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何須如此?” 需不需要,君主均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擁著沈卿往被子裏縮了縮,嶽煜岔開話題,低聲問:“吃些東西,睡一會兒?” “臣困得厲害,且先眯一會兒,東西待回家再吃……”清亮的聲音伴著西垂的落日,隨著殿內最後一抹光亮盡數淹沒在了黑暗之中。 通宵未眠的君臣,極盡顛鸞之後,偎在一處,轉瞬便奔了周公。 亥時一刻,沈瀾清自睡夢中驚醒,緩下驚悸,傾身觸了觸那雙冷厲的眉眼,輕手輕腳地下炕,披上衣袍,赤著腳繞過屏風,輕聲問了時辰,又請穀東明吩咐下去:“勞穀總管吩咐一聲,讓人預備一盅紅棗粥暖著,若陛下醒的早便端給陛下做宵夜。” “兩碗吧,沈卿與朕一起吃。”替沈瀾清攏好衣袍,目光落在赤著的腳上,皺眉將人抱起就近坐進禦座裏,低聲責備,“怎麽不穿鞋?” “起的急了,懶得穿……”沈瀾清笑笑,手掌撐著禦案欲起身,“陛下,臣坐在這處實是不妥當。” “不過是把椅子,這兒又沒外人,計較那些虛禮作甚?” 強行將人緊按在懷裏,嶽煜箍著那腰身在腰側曖昧地捏了一把,低笑,“莫再掙了,否則朕說不準便要在這椅子上試試了。” “……”感受著身下快速膨脹的欲望,沈瀾清無語地停下掙紮,略微後仰,靠在君主肩上,“陛下,臣該出宮了。” “這個時辰宮門已經落鎖了。” “那便請陛下給臣一道手諭。” “非要出宮?就不能……留在宮內,陪朕抵足而眠?” “陛下,這不妥當……”捉著君主那雙漂亮細嫩的手放置唇邊輕觸了觸,沈瀾清不疾不徐地解釋,“況且今日也不宜給家父添堵。” 陪著吾君用了夜宵,又幾經膩歪,沈瀾清這才自元清宮脫了身。 於元清門與穀東明做別,沈瀾清才將轉入元清宮西側的夾道便聽人自身後喚他:“小沈大人,太後請您過去敘話。” 內侍是元清宮的,卻在替太後傳話。 沈瀾清挑起眉:“這個時辰?” “是……”小內侍低垂著眉眼兒,尖聲催促,“小沈大人便別遲疑了,太後娘娘已經等了您多時了。” “沈某畢竟是外臣,此時去靜寧宮見太後怕是不大妥當。” “不是靜寧宮,是宮前園子裏的水閣上,小沈大人快請吧!” 眉梢動了動,沈瀾清含笑看著那麵露急色的小內侍,聽著暗處那成合圍之勢向他靠近的動靜,緩聲道:“那便勞煩公公帶路罷。” 冬夜的子午湖少了夏日裏的接天碧翠,多了漫天白雪,便成了另一番光景。 浮碧亭立在結冰的湖心,紅牆金瓦披著銀裝,像極了瑤池裏的仙宮。 沈瀾清攏緊鬥篷,踏著寸厚的雪跟在小內侍身後,緩步走向湖心那通明的燈火,心底下卻是心思百轉。 太後來者不善,眼下這一關卻是不好過。 在廊子裏解了鬥篷,抖去身上的積雪,沈瀾清緩步入了亭子,隔著珠簾給太後叩首見禮,一舉一止從容自若,規矩禮數不差分毫。 太後周氏端坐在珠簾後,麵上帶著淺笑,慢條斯理地泡著茶,依舊是那副端莊嫻靜的樣子。 非但未為難跪在堂下叩首問安的沈瀾清,反而指了指左手邊第一盞茶示意貼身大宮女端給沈瀾清,親切地嗔怪:“你這孩子也真是,哀家早就說過了,在哀家跟前兒無需如此拘著……” “快起來坐,幫哀家嚐嚐,看哀家泡的茶可有長進?” 依著規矩謝過恩,半坐在墩子上,沈瀾清垂眼看著盞中碧翠的茶湯,著實有些摸不清太後的心思。 深更半夜地劫他過來,總不會隻為品一盞碧螺春。 然,太後卻是除了請他品茶,便再未說其它。 沈瀾清捧著茶盞未立時去喝,太後也不催促,隻是靜靜地品著她自己那盞茶。 清雅的茶香沁入鼻間,沈瀾清彎起唇角讚了聲:“太後泡茶的手藝無人能及,得太後厚賜,臣又可一飽口福了。” “盡會挑著好聽的說……”太後周氏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地嗔道,“且先品了再讚好。” 茶湯入口,鮮醇清香盤旋在唇齒之間,久久不散。 茶是好茶,泡茶的手藝亦是不俗,若不是此時、此景著實有些不妥,倒也真是好一番享受。 提著心神陪著太後飲盡了一壺碧螺春,閑話了幾句家常,又論了幾句茶,正思忖著太後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便聽太後周氏又不溫不火地道:“哀家這麽晚使人請你過來除了茶癮上了想找個人陪著品上一壺之外,還想讓你給你母親帶個話兒……” “你回去跟你母親說,便說哀家說的,讓她得空多遞牌子入宮陪哀家說說話,莫要隻顧著相夫教子便忘了昔日的姐妹。” 此話說完,太後似是再無他事,道著天色已晚,打發著人送沈瀾清出了宮。 回想浮碧亭一行,若不是心中清楚相請時暗處埋伏了不少高手,沈瀾清簡直便要以為太後當真隻是請他前去品茶了。 宮中為他預備的馬車,規格比了親王。 馬車內鋪著厚厚的獸皮,銀絲炭盆擺在門口偏裏的地方,兩側椅子上置著三個白玉暖爐,正中桌上甚至還暖著一壺酒。 不知是否是午後折騰的太過狠了,沈瀾清倚在車廂側麵的木板上,酌著溫熱的竹葉青,隔著窗簾看著馬車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竟是有些睜不開眼。第83章 攜手隱退 棉絮般的雪下了一夜,翌日清晨又小了下來,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梅園裏,紅梅正盛。 清早起來到園子裏練功,看著那成片的白上綴著零星的殷紅,不禁想起定安五年春,動了心卻不自知時點沈瀾清為欽差送他入龍潭虎穴前在此作別的情景,嶽煜便想著招沈瀾清入宮來賞梅。 隻是昨兒個近子時才放人回去,實在不好大清早便又招人過來,況且,他也看出沈瀾清昨兒個確實乏的厲害,便想著讓他多睡一會兒,待過會兒散了小朝再遣人前去衛國公府宣沈瀾清入宮用膳賞梅。 吩咐禦膳房準備了沈瀾清喜歡的爽口小菜,差遣著穀東明去安王府裏淘換了一壇子七十年的女兒紅溫著。 擔心沈鑠回府後又要說教沈瀾清,心底又盤算著稍後小朝會時多分派些差事給沈鑠,怎知入了禦書房卻未見到沈鑠的影子。 問過之後,才知道沈鑠清早打發人來告了事假。 端坐在禦座上,聽著諸卿奏事,右眼皮子突突直跳,按了幾次也未能止住。 心裏莫名地發慌,岔著空子,剛傳音入密吩咐劍鬼去衛國公府探看沈瀾清順便帶話叫他入宮賞梅,便聽禦書房外有人爭吵。 聽動靜卻不知是後宮哪一宮裏的宮女。 心底的煩躁兀然找到了宣泄口,臉上卻仍不見喜怒,指節扣著禦案止住工部尚書絮絮叨叨地回稟,嶽煜冷聲吩咐穀東明:“出去看看,何人在外喧嘩。” 穀東明出了禦書房,打眼一看來人心中便覺得不妙,木著臉勸退攔人的侍衛:“道是誰,原是秋尚宮……” “穀總管,這些客氣話快省省……”皇後禦下甚嚴,自幼在皇後身邊伺候著,秋意也養成了小心謹慎的性子,怎知今日卻一反常態,不等穀東明一句話說完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更是上前一步,近乎貼著穀東明的耳朵低聲快速嘀咕了兩句後皺眉道,“二皇子一直哭著要見父皇,怎麽也哄不住,皇後實在無法,又怕二皇子哭壞了身子骨,這才使我過來請皇上過去,煩請穀總管趕緊給皇上遞個話,若不然真有個意外咱們誰也擔待不起。” 穀東明木著臉微微頷首:“秋尚宮且先回去給皇後娘娘回個話兒,請皇後娘娘且莫跟著上火,雜家這便進去將此事稟給皇上,一切自有皇上。” 殿外,眾目之下,穀東明尚且還沉得住氣,然,入了禦書房便立時加快了腳步,附到嶽煜耳畔,心急火燎的低聲稟道:“主子,小沈大人怕是出事了。” “方才皇後娘娘遣秋意過來傳話,說是小沈大人身子骨虛,怕是克化不了太後的茶,好著是趕緊遣個禦醫去沈府開個助消化的方子。” 穀東明方回稟完,匆匆趕回的劍鬼又在帝王那冰冷的眸子裏添了道霜:“主子,小沈大人昏睡不醒,藺希賢也束手無策。” “穀東明,傳令太醫院,所有太醫立時前往衛國公府。”素來沉穩冷靜的定安帝勃然色變,那張自幼便未在朝會上顯過喜怒的臉驟然陰沉的直滴水。 待這冰冷的聲音落定,嶽煜已然在滿朝公卿的呆滯中出了禦書房,轉瞬便不見了蹤影。 這速度竟是不比曾經那個神出鬼沒的雲無涯慢上多少。 許是路走的熟了,又或是心底有什麽在牽引。 路癡嶽煜竟未迷路,徑直奔了衛國公府。 朱牆青瓦披著素白,青衣小廝揣著袖子在院中疾步奔走,翠衣婢女托著托盤輕手輕腳地進進出出,一切安然有序。 不見惶惶的喧囂,沒有悲切的啼哭,衛國公府比往日更加沉靜,沉靜得令人心慌。 躍下牆頭,木著臉觸上桂院內書房的門板,尚不及推開,黑色巨劍便兀然亙在眼前攔住了去路。 嶽煜頓住腳步,冷然盯著閃身堵在門口的男人:“讓開。” 粗狂的麵容緊繃,眸子裏是噬人心魂的陰冷,沈義盯著那雙怒意瑩然的眼,冷硬堅定地吐出一個音節:“滾。” 手在玄色衣袖裏緊握成拳,強自按下胸腔裏翻湧的怒意,嶽煜盯著沈義那雙陰冷的眼,緩聲重複:“讓開。” 劍紋絲不動,滔天劍意直接代替言語,夾著盛怒裹向嶽煜。 玄色龍袍獵獵作響,嶽煜動也不動地定在門前,平靜地陳述:“意氣之爭於事無補,九思也定不願你我之間動刀兵,現下,唯有趕緊救治九思才是正經。” “沈義,讓他進來。”溫煦的聲音自內室傳出,沈義應聲後退半步,唇微動,換成傳音入密,“若他有個三長兩短,定讓你給他陪葬。” 嶽煜垂眼,掀起唇角,低聲道:“無需你動手……” “九思曾與朕承諾生不離死不棄,朕定不負他。” “若他此次……真有個閃失,朕便帶著這大嶽萬裏江山為他殉葬。” 說罷,撥開那劍,推門入了書房。 白色單衣,大紅錦被。 沈瀾清躺在矮炕上,鳳眸緊闔,唇角掛著笑,若不是眉心多出那一點殷紅,嶽煜怕是要以為他家沈卿隻是在夢中沉溺,稍後夢一結束,人便醒了。 目光黏在沈瀾清臉上,閃身移至炕邊,覆上壓在錦被上的手緩緩攏緊五指,嶽煜低聲問安坐在炕前太師椅裏的沈鑠:“藺希賢怎麽說?” “陛下心裏當最為清楚不過……”沒了恭謹,沒了溫煦,平靜無波的眼底藏著的僅是迭起的冰冷。 沈家家主,終是露出了隱匿的鋒芒,直視著帝王,緩聲陳述,“何必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