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陵睜開雙目,朝葉歡投去淡淡的一瞥。 葉歡立刻頭皮一麻,低著頭繼續往下說:“那人接著又說,兄台不如效力我北齊,吾皇禮賢下士,愛惜人才,必會對兄台有所重用,到時加官進爵、光宗耀祖,豈不是比做盜賊強過太多?” 葉歡話音一落,殿內立刻比方才安靜了許多。 大殿裏其實一直都很安靜,但隻是純粹的靜。此時的安靜裏卻多了幾分壓抑和忐忑。 皇帝自然不會忐忑,忐忑的都是別人。 ☆、升職 “啪!”皇帝重重一拍龍椅扶手,大怒道:“北齊韃子真真可惡至極!” 殿內之人立刻嘩啦跪倒一地,紛紛說道:“聖上息怒。” 葉歡心理頓時平衡,這下跪著的不止我一個人了。且他不用抬頭便可以看清左手的兩個人是諸葛神侯和楚天涯。 皇帝道:“諸葛愛卿,朕命你嚴加審問北齊奸細,務必叫他供出同黨。北齊韃子藐視我大梁國威,朕斷斷不能輕饒!” 諸葛神侯忙道:“微臣遵旨。” 薛仁輔那叫一個鬱悶,本想從葉歡處探出點口風,好借題發揮一把,把祁王拖下水,如今皇帝震怒,他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不過他一向擅於揣摩聖意,心思一轉,說道:“聖上,北齊近期已派出使團,為太後祝壽,不日便要抵達都城。未免對方借題發揮,審問奸細一事,還需秘密進行。” 皇帝點頭道:“愛卿所言極是。北齊韃子一向狡詐,若要讓他們知道有奸細落入我朝手中,必會生出事端。諸葛愛卿。” “微臣在。” 皇帝吩咐道:“務必要在太後壽辰之日前拿到真憑實據,讓那些北齊韃子心服口服。” 諸葛神侯一肚子苦水,距離太後壽辰不過月餘的時間,期限短、任務重,神捕司上下隻怕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祁王扔過來的果真是塊燙手山芋。 抱怨歸抱怨,皇帝的旨意他不敢不從,隻能俯身接旨,“微臣遵旨。” 一道視線落到自己身上,諸葛神侯微微側頭,看見葉歡正眼巴巴看著自己。 諸葛神侯想起自己的承諾,連忙說道:“聖上,葉捕頭這次捉拿奸細,勞苦功高,忠心可嘉,微臣以為,應當予以封賞。” 薛仁輔也說道:“老臣也讚成諸葛大人所言,祁王殿下為捉拿奸細勞心勞力,居功甚偉,理應封賞。”他時時刻刻不忘把李陵拉進來。 皇帝本來準備叫大家散了,沒想到兩位重臣接連提到封賞的事,不由得皺眉。不是他不願封賞,而是眼下他正被刺客的事弄得無比鬧心,沒有封賞的心情。 一直保持沉默的楚天涯突然開口道:“啟奏聖上,葉捕頭的家師乃回龍觀的了塵禪師,葉捕頭一身本領盡得大師真傳。” 殿內幾雙眼睛再次同時落到葉歡身上,有疑惑、有欣慰,還有的沒有任何情緒,單純隨大流。 葉歡不明白楚天涯突然提到他師傅是何意思,不免心中惴惴。 皇帝聽完卻是眼睛一亮,“哦,你是蘇大將軍的弟子?” 蘇大將軍?師父什麽時候做過將軍? 葉歡完 全搞不懂皇帝此問有何潛在意義,隻能硬著頭皮道:“正是。” “抬起頭來。” 葉歡愣愣抬頭。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是心思一動。 葉歡心想,方才聽聲音不算年輕,真人卻不算老,也就三十五六歲,而且眉毛眼睛跟李陵頗有幾分相像,看來的確是一個爹生的。 皇帝想的卻是,蘇大將軍這個弟子竟然和師父有七分相像。遙想當年,自己還是懵懂少年,就是在這厚德殿上,初見大將軍蘇岑,驚為天人。從此一顆少年心,就此沉淪二十年……。 二十年了,真是時光荏苒,歲月蹉跎。驚覺相思不露,原來隻因已入骨。 皇帝突然生出幾分感慨,沉浸於往事,一時沉默不語。 大殿之內再次陷入靜謐,隻是這次的安靜之中又多了幾分寂寥與探究。眾人不敢明目張膽的察言觀色,隻能在心裏暗暗揣測聖意。 唯有李陵撩起眼皮看了皇帝一眼,複又闔上。 須臾,皇帝突然大笑道:“蘇大將軍果真收了弟子。朕當初曾勸過他,莫要辜負了一身本領,多帶些弟子出來,也好為國效力。他也答應了朕。如今看來,他沒有騙朕。你還有其他的同門師兄弟嗎?” 葉歡搖頭道:“師父隻收了草民一人。” 皇帝竟有些遺憾,“若他肯多收些弟子,豈不更好?” 諸葛神侯道:“禪師年事已高,加之為朝廷奔波勞累多年,疾病纏身,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皇帝點頭,“諸葛愛卿所言甚是,是朕有些貪心了。蘇大將軍乃先帝義弟,便是朕的叔叔,大將軍為朝廷效力多年,立下汗馬功勞,他的弟子既然得他真傳,朝廷理當重用。” 皇帝說到這頓了一下,殿內之人下意識屏住呼吸,從皇帝話裏的意思,不光是要封賞,還要封官了,隻是不知會封個多大的官呢?眾人的心一下便都提起來。 皇帝沉吟片刻,問道:“薛卿家,了塵大師當年是何官職?” 薛仁輔立刻回道:“回稟聖上,了塵禪師起初在神捕司任職,被先帝先後封為正五品鷹揚校尉、正四品帶刀護衛、金吾衛郎將,後來北齊犯我邊境,禪師奉旨禦敵,因戰功赫赫,被先帝封為右驍衛大將軍。” 葉歡低著頭,嘴巴已經張成了“o”型。了塵禪師從未跟他提過從軍的事,他一直以為師傅最風光的經曆便是成為帶刀護衛,沒想到師傅的人生竟然這麽牛叉! 由師父聯想到自己,葉歡終於體會到為何每每師父看著自己時,總要流露出扼腕的表情,他那一路高歌猛進的彪悍人生,自遇到自己 那年起,便落下了一筆濃墨重彩的敗筆,而且隻這一筆,便將自己前半生的光輝燦爛統統掩蓋。 葉歡這邊為師父的悲劇人生而感慨時,殿內其他幾人卻是心情高度緊張。眾人均想,皇帝是要比照當年了塵的官職予以封賞嗎?了塵依仗先帝恩寵、父兄的功勳,一上來就是正五品校尉,難道聖上也要給葉歡一個五品校尉? 其實,官職不在大小,而在於有沒有實權。就像楚天涯,官至正四品千牛備身,說小也不小了,但是沒有實權,就算皇帝看中他的忠心,對他頗為賞識,朝中官員對他也不甚重視。 倘若有實權,哪怕隻是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在天高皇帝的邊遠之地,照樣能作威作福、魚肉鄉裏,發財大大地。 所以,眾人心中皆想,倘若皇帝真的給了葉歡一個校尉官職,沒有實權,也不過是又一個楚天涯,對如今的朝政格局不會構成任何影響。 就在眾人揣測聖意的功夫,皇帝再開金口,“如今監門衛還缺一個郎將,就讓葉卿家暫補此缺,日後若有立功,再行封賞。” 殿內諸人下巴掉了一地。 南梁軍隊實行衛府製,像楚天涯所屬的千牛衛屬於皇帝侍從近衛,了塵禪師曾經任職過的金吾衛掌管京城警備,而監門衛負責宮門禁衛,而諸如左右威衛、左右驍衛、左右屯衛等,則分別擔任京城宿衛和全國其他軍事要地的駐守。 由此可以看出,監門衛郎將這個職位,不僅是個肥差,而且是個大大的肥差。 郎將雖然也是正四品,與楚天涯的千牛備身官職等同,但在衛府之中,校尉以上便可稱將軍,而且手握軍權。葉歡從一介平民,飛上枝頭成了將軍,比當年蘇岑升的還快,實在不能不讓人大跌眼鏡。 薛仁輔心想聖上自登基以來,為證明自己才是幾個皇子中最有資格繼任帝位的,做事往往喜歡不拘一格,突破陳規。在選拔人才方麵尤其如此。他如今此舉,大概是為了顯示比先帝更加重視人才,以此激勵更多的有才之士為朝廷效力。諸葛神侯年紀雖然比自己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保守派,喜歡因循守舊,想必會出言阻止,惹聖上不喜。自己一定要站在聖上這邊,讓聖上知曉滿朝文武唯有自己才能理解聖上的良苦用心。 諸葛神侯卻想葉歡是了塵禪師的唯一入室弟子,當年自己初入神捕司,無權無勢,多虧有蘇岑賞識自己,力排眾議,一力提拔,自己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聖上如今提拔他的徒弟,雖然有些輕率欠妥,但自己若要反對,豈非會被人說成是忘恩負義?思來想去,竟打定主意不開口。 諸葛 神侯沒話說,楚天涯更不會說什麽,再說以他的身份,也沒資格提異議。 李陵心裏就兩個字:愚蠢。至於是說皇帝還是說葉歡,隻有他自己知道。 一時間大殿內眾人心思各異,竟無一人開口。 葉歡見大殿內靜悄悄的,還以為自己方才聽錯了,有些發懵。薛仁輔一看便知這是個沒見過世麵的,笑眯眯的提醒他,“葉將軍,還不趕快謝恩?” 葉歡長這麽大頭一次聽到有人管自己叫將軍,差點再一次找不著北。幸好他還記得什麽叫做樂極生悲,及時找回理智,俯身道:“草民謝主隆恩。” 皇帝大度的笑道:“葉卿家怎麽還自稱草民,不必害怕,抬起頭來。” 葉歡聞言再次抬頭。 皇帝看著這張與魂牽夢繞之人酷似的年輕臉孔,又是一陣心神恍惚。 薛仁輔見到皇帝神情,便知曉皇帝的心思,心想自己方才沒有反對果然是明智之舉。 李陵麵無表情的觀察二人,心中一聲冷笑,以貌取人果真是人間最大的悲劇。 作者有話要說:屎上第一水雷,把那些隻看文不留言的統統炸出水麵!大帥牌水雷,有屎以來炸的最臭!☆、奸細被殺 除了官職,皇帝又另行賞賜葉歡白銀千兩、黃金百兩、錦緞十匹。葉歡心中這才真正興奮起來。他總覺得,官職這個東西,升得再高,也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實在。 不過,一想到自己以後能跟王韜(應天府刺史,官職也是正四品)那個小人平起平坐,心中還是有種說不出的舒坦。由此聯想到自己這邊升官發財,提刑使盧大人還在刑部大牢裏受罪,他心裏又難受起來。正想著如何開口跟皇帝說起此事,皇帝卻露出倦意,揮手叫眾人散了。 葉歡無奈,隻得跟隨諸人退出厚德殿。待出得宮門,李陵還是那副拽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先行離開。諸大臣隻能朝著他的背影說聲“恭送王爺”。 然後諸人的表情立刻豐富多彩起來,薛仁輔搶先祝賀葉歡榮升監門衛郎將,名師出高徒,後生可畏,日後同殿稱臣,還要葉將軍多多照顧,,一通恭維。 葉歡再傻也知道人家位高權重,是真正的朝廷重臣,哪輪得到自己照顧,這麽說不過是給自己麵子而已,連忙謙虛一一回應回去。 薛仁輔見葉歡也是個上道的,臉上的笑容更加愉悅,與諸葛神侯等人寒暄了兩句,便乘車離去。 剩下三個人立於宮門前,氣氛才真正的隨和下來。 諸葛神侯捋著胡子笑道:“葉將軍榮升監門衛郎將,在下雖然沒有想到,卻是真心為將軍感到高興。”他笑容真誠,看來的確是發自肺腑。 葉歡連忙擺手,“諸葛大人叫我葉歡就好,至於將軍什麽的,萬萬使不得。諸葛大人與家師是同僚,家師曾說,見諸葛大人,如見家師,晚輩在諸葛大人麵前,萬萬不敢僭越。” 諸葛神侯見葉歡知禮節、懂進退,心中越發喜愛,看他的眼神愈加像看自己的兒子一般。 他老懷彌慰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楚天涯,感慨道:“老嘍,以後這神捕司便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葉歡隨著他的目光也將視線投向楚天涯,突然覺得,老天的確不公平,楚天涯為了朝廷,拚死拚活、流血流汗,才得了個有名無權的四品帶刀護衛、千牛備身,自己隻是抓住個奸細(還是拜祁王所賜),就成了將軍,而自己運氣好的原因隻是因為有個好師父。 看來這個時代,不光爹要拚,師父也要拚啊! 諸葛神侯問道:“不知葉賢侄現在住在何處?” 葉歡這才意識到,這是個大問題。 因為沒錢住客棧,今天之前他一直是住在丐幫弟子棲身的地方—一間破廟裏。如今他是郎將了,總不能還住破廟吧? 雖說朝廷會為他準 備住所,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他今天晚上住哪裏就是個問題。 楚天涯見葉歡神色古怪,主動詢問道:“葉將軍是住在客棧嗎?” 葉歡尷尬道:“不是。我……沒錢住客棧。” 諸葛神侯兩人麵麵相覷,楚天涯問道:“葉將軍來京城是為捉拿朝廷要犯,衙門理當準備川資路費,不知……” 葉歡沒接他的話,他與應天府刺史王韜之間雖有恩怨,可也不便讓外人知曉。 諸葛神侯道:“若是賢侄不嫌棄,不如到神捕司暫住幾日如何?”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到,將軍就變成侄子了,薛仁輔若是沒走,眼珠子都得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