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山半垂著眼睛望著文荊,緩慢地說:“你是我的曾孫,我自然會照顧你。但若你管的事情太多,招惹災禍,我卻難以處置。你明白麽?”  “……是。”  “你不是要啟程去南部,曆練一番麽?這幾日天好,出發吧。”路之山淡淡地下了逐客令。  “是。”  文荊有點明白,為什麽君衍之不想讓他知道當年的事情了。那一夜這麽痛苦,說一次,恐怕便像脫下一層皮。  他從小沒有了家,無處可去,文荊卻要趕他離開慧石峰。  其實,應該離開慧石峰的不是君衍之,而是文荊自己。至少,他得把屬於君衍之的東西全都還給他,讓他擁有一個好的名聲、平靜的生活,或者還可以結識一個愛他的好姑娘,甚至有個家庭。  要做到這些,他必須要把在暗中操控一切的人找出來,否則慧石峰的人還是得死,君衍之還是會發瘋,這恐怕比文荊刺他那一劍還要難受。  他推斷,原文中害死慧石峰弟子的人,就是當年引人滅了恒陽宮的人。他之所以要害死柳阡陌等人,可能就是想讓君衍之情緒激動之下暴露身份,從而招致殺身之禍。  如果這個推論成立,那麽段軒一定是無辜的。  這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路之山將手中黝黑的牌子還給文荊,和藹地笑著說:“我讓人給你準備一點東西,明天帶上。”  “多謝路長老。”  “……其實,你可以喚我曾祖。”  “……”  路之山低聲歎了一口氣:“去吧,時常來看看我便是。”  “多謝路長老。”  路之山準備的“一點東西”,是一千塊下品靈石,五十塊中品靈石,一塊上品靈石,還有金丹長老煉製的丹藥、靈符,危急時可以保住性命。  文荊不客氣地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好,背著大龜離開了古鏡派。  ·  出山穀沒有多久,肩上的蚊子突然有些焦躁不安,搖搖晃晃地向著一個地方飛。  文荊想把他們捉回來,有兩隻卻還是掙命躁動,嗡嗡作響。文荊心中有些疑慮,將它們放開,讓它們在前麵好好帶路。  前些日子下了幾場大雪,白茫茫地將所有的一切都覆蓋,時不時可見雪狼出沒。蚊子飛了大約兩個時辰,終於在一處冰湖前停了下來,落在積雪之上。  “怎麽了?”  遠處有間獵人築的小木屋,隱隱似有靈氣在空中飄散。文荊心中不安,緩緩飛向小木屋,卻見一個年輕的孩子和一個中年人從小屋裏走出來,竊竊私語。  他連忙半蹲下躲起來。  “爹,那個人凍僵成那副樣子,又受了那麽重的傷,應該是醒不了了吧。”小男孩比劃了比劃,“他腰上插著的劍那麽長。”  “明天再來看看吧,應該是要死了。”  文荊心惶惶的,等著那兩人離去,飛快地奔進小木屋裏。輕推開門,卻見房間雜亂不堪,簡陋的床上側躺著一個人,全身是血,已結成了寒冰,臉上、身上都滿滿的是冰封的蒼白和雪晶,閉著眼睛似已死去。  “君師兄……”文荊的心一慌,衝上前去。不是在橈木山莊麽?怎麽在這裏?  他將君衍之抱住,凝神感知他的元神。  氣息已經幾乎沒有了,元神微弱!  文荊將儲物袋和大龜放在地上,立刻脫下兩人的衣服,將凍僵的身體抱在懷裏。  大龜頭也不回地爬了出去。  “君師兄……”君衍之的臉是淡淡的青色,文荊不知所措地吻上他的唇,冰冷、堅硬,早已失去之前的柔軟,“為什麽不要給自己療傷呢?”  源源不斷的暖意湧進冰冷的身體,文荊將溫暖的靈氣以口送入他的身體之中。  夜色逐漸降臨,雜亂的小屋變得昏暗,文荊一動也不敢動,靈氣枯竭,眼前開始發黑。  他休息一下,等靈氣慢慢恢複,又繼續向他身體傳送著。  終於,懷裏的身體漸漸變軟。  文荊將逐漸回暖的身體抱緊,腦袋靠在他的肩窩裏,輕聲道:“師兄,我今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  腦袋昏昏沉沉的,一夜無眠,到了清晨,懷裏的身體終於有點血色了。  文荊下床取了一枚療傷的丹藥喂他吃了,輕手輕腳地取出他腰上的肅心劍。鮮紅的血液奔流而出,君衍之發出一聲悶哼。文荊的動作一停,心驚膽戰地望著他,生怕他坐起來扇自己一巴掌,那人卻終於沒有醒來。  他給君衍之穿好衣服,輕輕摸了摸他的臉。  長得真是好看啊……  文荊心癢難耐,低下頭覆上他的嘴唇,眼睛卻有些濕潤潤的:“你醒了就不讓我親了,現在我先親個夠。”  文荊低下頭咬著他的耳朵和頸項,輕輕吸吮。  正在心慌意亂地肆意作案,遠處傳來男孩的聲音:“爹,你說那個人已經死了嗎?”  文荊一驚,急忙撿起儲物袋跑了出去,一手撿起門外的大龜,溜得不見蹤影。  “爹,剛才有隻狐狸從跑出來了!”  “什麽狐狸?不要胡說八道。”  文荊躲在遠處望著,隻見那小男孩衝進房間裏,不一會兒卻驚喊道:“爹,這人怎麽沒事了啊?你說是不是我昨天摸了摸他的頭,他就好了?”  “……真沒事了。去找點東西給他吃。”  文荊望了木屋一會兒,將大龜背起來,輕手輕腳地飛起來。  ·  紅楓教地處竹風國南部,附近有個名城,叫做臨風城,繁華秀麗,依山傍水,是南部商賈會合的要地。  這一天,臨風城最熱鬧的街道上出現了一位風度雅致、容貌清秀的十七八歲少年,一身華美的白衣,身材修長,懷抱一隻黝黑的大龜,坐在一葉白色的輕舟上,在空中緩緩滑過。  周圍的人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這少年是誰?”  “不知道啊,似乎是世家子。”  大龜乖乖地趴著,有些不舒服地挪動一下身體,對身上新穿的衣服表示抗議。作為一隻龜,它喜歡回歸自然,讓清風毫無障礙地觸摸身體,穿衣服什麽的實在是太怪異了。  文荊淡淡地直視前方,在眾人的注視下泰然自若。今晚這身行頭花了他十幾枚靈石,就是為了結識李清然才打點的。李清然是個浪蕩子,花錢如流水,性情也算不上高雅,沒點錢肯定搭不上關係。  他曾想過用靈石去換《雷霆劍法》,但李清然不缺錢,價格太低肯定不賣。若給的價格太高,他又會心生懷疑。而且,這劍法在他家中放了十年,隻怕李清然自己都不知道放在哪裏了,向他買是肯定不行的,不如自己找找看。  這李清然最近幾年修煉到了瓶頸,一籌莫展,想買一顆築基丹方便築基。這丹藥極其難煉,隻有古鏡派才有煉丹的天材地寶,卻也絕不賣給其他門派,真是天大的機緣。  輕舟在一家名叫“怡情居”的樓閣麵前停下,文荊抱著大龜走下來。  聽這麽文雅的名字就能猜到,這是一家賭場。  門口一個少年問道:“客官想玩什麽?”  文荊連想也不想:“投骰子。”  “客官隨我來。”  文荊不緊不慢地進了小閣樓,在一扇木門前停下。推門而入,嬉笑議論聲突然放大,二三十個男子身邊美人環繞,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不斷,時不時聽到呼叫和抱怨。  文荊從沒有賭博,但他今晚的任務不是贏。  他將大龜摟緊,在一張桌子前停下,不可一世地扔出一枚中品靈石,呼呼飛過每個人的麵前,“啪”得一聲,正巧落在台桌上大紅的“大”字上。  台桌上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出手就是一枚中品靈石,這人誰呀?  擲骰子的一看來了有錢的,聲音都高了一調:“來!”  兩枚骰子在桌子上呼呼轉悠,飛旋盤轉著勾動人的興致。這都是被仙家用術法封過的賭具,絕對不可能作弊,身旁的人熱血沸騰,全都吆喝起來,喊“大”喊“小”的此起彼伏。  終於,骰子在桌上靜止,一個四點,一個卻隻有一點。  眾人立刻望向文荊,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露出惋惜,還有的滿臉試探,看他如何反應。  文荊爽朗不在意地一笑,又取出一塊中品靈石,氣勢磅礴地向前一丟,呼呼飛著再次落到“大”字上。築基修士的靈氣壓頂,頓時將不軌之徒妄想搶劫的心思也嚇沒有了。  鄰桌上的幾個男子也湊過來,眾人小聲議論。  “這人誰呀?”  “不知道,北邊來的吧。”  “年紀輕輕就築基,又這麽有錢,到底是誰呀。”  中品靈石非常匱乏,用途又多,是布陣、煉器不可缺少的材料。雖然計算時當作一百塊下品靈石,但實際上沒人這麽換,拍賣起來,有時候兩百塊下品靈石都換不到一枚。  有錢能任性,真是爽。  文荊接連丟了四五塊中品靈石,竟然連贏了三次,周圍的人歡呼不止。他毫不在意,笑著又丟出幾塊,卻隻贏了一次,眾人都著急起來,拚命叫板,圍在他身邊大呼小叫看熱鬧。  文荊一看就是雲淡風輕的人,輸了也氣質優雅,微笑著說道:“本來隻是想試試手氣,算了不玩了。”  “這就不玩了……”  “好不容易看到這麽肯花錢的。”  周圍的人百無聊賴地散開,卻還有幾個留在他身邊,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聊天似的笑著問道:“在下李清然,這位修士尊姓大名,來自哪裏?”  文荊望了他一眼,心道:小魚上鉤了。  他報上名諱,又不經意地摸了摸包裹著大龜的衣服,上麵隱繡一隻踏雲仙鶴,與布料同色,不仔細看卻看不出來,正是古鏡派路家的標誌。  大龜不舒服地蹬了蹬腿。  那男子眯著眼,目光掠過大龜身上的衣服,笑著說道:“原來是路修士,來臨風城辦事?”  “遊山玩水,隨便逛逛。”  “這大龜一看就是神獸啊,想必本事不小。叫什麽名字?”  文荊笑著摸了摸龜腦袋:“去年在拍賣會上拍下來的,聽說叫什麽‘玄冥神龜’,倒也不貴,一二百塊中品靈石吧,性格倒挺乖巧,就買下來玩玩。”  李清然肅然起敬:“本事一定不小,看那雙眼睛就知道。”  “過獎。”  李清然笑著說:“感覺與路修士很是投緣,不如出去喝幾杯?”  文荊沉思一下道:“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再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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