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言支吾道:“師父,荊師弟是不是真的……” 段軒冷冷地開口:“他要真死了,也是他自己願意!你們為他抱什麽不平?該殺的是君衍之!都回去好好練劍,不許再想這些事情。” 不知是誰歎了一口氣,弟子們靜默不言。段軒忽然從懸崖上躍下,影子一般地飛走了。 “該怎麽整聞人慕?”弟子們低頭許久,歸心壁終於開口。 “……” “……” “他的修為那麽高,我們也沒有他的把柄,需要神來之力。”莫少言歎了一口氣。 “你又何必捧他,我看他已經夠看得起自己了。”歸心壁涼涼地說了一句。 · 聞人慕向來認為,謙遜是他的長處之一。 身為萬裏尋一的土係天靈根,他的修為在劍宗年輕一輩弟子中排行第一,席放與陸長卿一直對他寄予厚望。 外貌長相自然不必說,俊逸瀟灑、挺拔修長,連鄰國都有人聽說,清虛劍宗有個年輕英俊的的土係天靈根——聞人慕。 說句狂妄的話,很少有女子見他而不仰慕、臉紅的。 隻是這些話放在心裏想想就好,說出來就沒什麽風度了。 幾十年來,他在私生活方麵的自製力極好、品質也實在難得,自認為當得起“誌潔行芳”四個字。男人若有他這樣的身世、資質、容貌,哪一個不會左擁右抱?隻怕把整個劍宗的女弟子都收了也說不定。 隻有他,幾次三番有女子示好,他也能婉言拒絕。 既然要挑雙修道侶,自然要找一個各方麵都滿意的,天資、容貌、名聲都能配得上自己的,其他人想要投懷送抱,他還看不上呢。 這個人終於給他尋到了,那便是望月峰的季可晴。她是冰係變異靈根,才貌俱佳,而且冷若冰霜、幾乎不與男弟子說話,真是無處不讓他滿意,是雙修道侶的上上之選。 一切本都順遂人意,可惜造化弄人,清虛劍宗偏偏出了一個君衍之。 天資不分高下,容貌略勝一籌,而且有種溫潤如玉的清雅和氣質,讓人望塵莫及。 幾年來,君衍之的名聲漸盛,弟子們又偏偏喜歡拿他們二人做比較,暗地裏笑他“無一處能比得上君衍之”。久而久之,他有些鬱鬱不得誌,又不能一吐心中不快,時不時跑到洵陽山脈一處偏僻的懸崖邊喝悶酒。 這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在山間密林裏對月獨酌、派遣心中鬱悶。喝到微醺之時,一個妙齡的師妹蹋著月色羞澀而來,坐在他身旁柔聲安慰。她躊躇許久,終於含情脈脈地說:“不管別人怎麽說,聞人師兄是我心目中永遠的英雄。” 這師妹名叫容萱,是細竹峰的一個女弟子,羞澀地稱她仰慕聞人慕已久,卻從不敢與他接近。聞人慕正是意誌消沉、醉酒微醺之時,有美人眷戀,便有些控製不住,終於在懸崖邊上與容萱做出了苟且之事。 他生平第一次開葷破戒,又正處於人生的低穀,意誌力薄弱,從此一發不可收拾,與容萱又半夜私會了數次,欲罷不能。 終於,最初的銷魂勁頭一過,他有些清醒了。 這是因為他收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夜半私會,纏綿忘我。望月峰主若知道了,想必高興得很。” 那時他已經與季可晴定親,望月峰峰主李清韻又特別愛護這個徒弟,如果讓她知道自己行為不端,不要說繼續談婚事了,把他殺了都有可能。 忐忑不安地思量許久,又不知道是誰在暗中作祟,終究恐懼占了上風。這天半夜聞人慕把容萱找了出來,一邊察言觀色,一邊正色道:“實不相瞞,我已經定親,明年便要與一女子結為道侶。你我雖然彼此傾心,此生卻無緣在一起。” 他早已經在心中預料了容萱的各種反應,或者小鳥依人,哭哭啼啼;或者惱羞成怒,大打出手;或者心懷怨恨,把事情抖出來,讓他身敗名裂;或者心灰意冷,從此一生不嫁。他也暗自想好了幾套說法,作為應變之策,先把她穩住為要。 然而意料不到的是,容萱冷靜了一會兒,隻淡淡地說:“給我一枚浮香丹,再給我一百塊中品靈石和十塊上品靈石,你我從此互不相欠,這件事隻當從未發生過。” 聞人慕想不到她如此灑脫,著實愣了一下:“……你能想得開就好。” 他出身於修仙世家,平素有些積蓄,勉勉強強能湊夠這些靈石。浮香丹是築基修士衝金丹期的至寶,有突破瓶頸、迅速提升修為的功效,但煉丹用的天材地寶非常難尋,五大派之中也不會超過十枚。聞人慕早年得了一枚,與容萱歡好時不慎說出來了,還顯擺似的給她看了一次。 事已至此,除非他把容萱殺了,否則兩人必定要魚死網破。他思量許久,終究對容萱下不了手。於是,這天夜裏他與容萱私會,把這些東西送給她了。 眼看著容萱要轉身離開,他竟忽然有些難過不舍,溫柔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今後你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開口,我絕不會推辭。” 容萱笑了笑,沒有答話,把東西收好就走了。 事情本該就此完結,聞人慕卻茶飯不思,漸漸開始後悔容萱的事。慢慢的,他又起了一個念頭,想把季可晴的婚事退了,與容萱重修舊好。這麽做必定會讓望月峰峰主不滿,但季可晴本就對他不冷不熱,追了幾年還是不太將他放在心上,相較之下,更顯得容萱溫柔可人、體貼備至,叫人難以割舍。 過了幾日,劍宗卻突然傳來消息,細竹峰的峰主突破瓶頸,結丹成功。容萱變成了峰主的親近心腹,得了豐厚的賞賜。聞人慕一聽懵了,半夜將容萱拉出來質問。容萱猶豫很久,才終於說道:“這一切都是峰主的計策,她早就知道你有一枚浮香丹。” 聞人慕不敢置信:“你……之前的溫柔體貼、愛慕心動都是裝出來的?” “……不錯。” 聞人慕氣得發瘋,狂怒之下向容萱索要靈石。容萱不肯還,趁其不備跑掉了。聞人慕氣憤難消,恨不得將她抓回來拷打。正在鬱悶難當的時候,段軒發瘋出事,聞人慕被派往古鏡派找君衍之回來。 他正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的時候,覺得一切事情都是由君衍之而起,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他以為大龜是君衍之的心頭肉,為了讓人傷心,便不懷好意地把大龜之死說了。 文荊與賀靈將君衍之重傷之後,聞人慕卻在路上不慎撞上他。那時君衍之周身散出魔氣,腰上插著長劍,在雪地裏緩緩而行。聞人慕生氣地上前質問,偏偏君衍之的心情也極差,一招便將聞人慕打得幾乎心脈斷裂,陰狠地說:“我便是罪無可恕的害人魔修,你倒是有本事把我殺了。” 聞人慕驚怒交加,痛得暈了過去,幾日幾夜不曾清醒,幸得後來被橈木山莊的莊主所救,才總算撿了一條命回來。 返回清虛劍宗之後,君衍之卻不知所蹤。聞人慕忐忑不安地等了幾日,本以為君衍之死了,從此安然無恙,卻在一日清晨出門之時,見到一個氣質清雅的青衣男子在門口背手而立。 君衍之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燒成灰燼,聞人慕也能將他認出來。他急怒道:“你要做什麽?” 君衍之淡淡地說:“看看你死沒死。” 說完,他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輕快地飛走了。 聞人慕被這一笑嚇得渾身冰冷,脊梁骨陣陣發麻。他不敢直接挑釁君衍之,又不敢坐視不理,坐立不安了幾天,終於硬著頭皮上報給席放。 這是他的一麵之詞,沒有證據,難以讓人信服。聞人慕本沒有抱多大希望,沒想到,席放聽了之後思沉許久,突然下令,讓朱槿召集所有築基弟子,即刻集結於慧石峰圍攻君衍之。 這便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隻是事情轉折得太快,君衍之沒有死,文荊卻代替他進入了誅仙塔受焚燒之苦,出人意表,也勾起人的感慨與纏綿心事。 這天夜裏,聞人慕隻身躺在床上,難過得輾轉難安、翻來覆去。文荊願意為君衍之死,多麽難得……倘若那個人也能如此真心待他,不管之前有過多少過節,他也能一筆勾銷…… 隻可惜…… 正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慕師兄,你出來一下可好?” 聞人慕猛地坐起來。 這聲音就算隔了幾百年也能分辨出來,分明就是容萱的呼喊之聲。溫柔纏綿幾個月,容萱總在私底下喊他慕師兄。聞人慕緊攥著拳頭道:“你還找我做什麽?” 窗外一陣急馳而去的聲音。 聞人慕立刻推開窗戶,隻見夜色中遠遠的一個女子的背影匆匆離去,若隱若現地看不清楚。聞人慕躊躇片刻,終於氣急敗壞地衝出窗口追了出去。 在山間飛行了許久,前麵那人影忽遠忽近,卻又突然進入一處密林之中。聞人慕咬牙切齒道:“你引我來這裏做什麽?” 那女子不回答,隻管向前飛馳。這夜月色清明,聞人慕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在一塊巨石旁邊忽然消失了。 聞人慕疾步追上去,氣喘籲籲一看,果然見到巨石後躲著一個女子,修為在練氣後期,身軀被巨石完全遮掩,隻留下幾寸的發髻露在巨石之外。 聞人慕胸中情緒翻湧:“你今日引我來做什麽?” 那女子沒有回答,發髻卻微微一顫。 聞人慕越發激動,竭力平靜心情:“你我歡好數月,想不到在你心中竟然什麽都不算,隻不過是有利而圖之。你今天跟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發髻再一次顫了顫。 “你既然沒話同我說,又引我來做什麽?”萬千言語梗在喉間說不出,終於化作一聲控訴,“我……第一次……第一次……你知不知道我是第一次?” 那女子噗嗤一笑,卻聲音低沉,帶了幾分沙啞。 “放肆!” 四周突然靈氣湧動,不遠處飛過來一個人影,在聞人慕的臉上“啪啪”打了兩巴掌,“與你私會的女子是誰?” 聞人慕一陣頭昏眼花,立刻倒退幾步,卻見麵前站著一個清麗絕俗的女子,麵如寒霜,身上濕漉漉地披著一件衣服,似乎剛剛沐浴過。 聞人慕捂著臉,懵了:“李、李峰主?” 李清韻厲聲道:“都給我滾出來!” 周圍一片寂靜。 終於,巨石後那一截發髻不情願地挪動著走了出來,身穿女子服飾,身材卻高大魁梧,顯得異常滑稽。那人低著頭不敢露臉,規規矩矩地行禮道:“李峰主夜安。” 他又扭捏地向聞人慕行了一個萬福:“聞人師兄夜安。” 聞人慕眯眼,幾乎七竅生煙:“歸心壁!” 歸心壁扭捏道:“奴家傷了聞人師兄的心,罪該萬死。” 四周隱身符一撤,突然傳來一陣要笑不笑的聲音,二十幾個人圍繞在四周,捂著嘴向李清韻行了禮。聞人慕臉色陰沉著一一望去,除了慧石峰的柳阡陌等人之外,還有北雁峰的高曉和幾個弟子、天衡峰的幾個弟子,全都一臉尷尬,卻不見方才引他過來的容萱。 李清韻的怒氣勃發,聲音中有風雨欲來之勢:“你既然已經定親,卻私下裏胡作非為、不知羞恥,還有什麽話好說?” 這些人都不知道,李清韻年輕時曾吃了男人的虧,最恨三心二意、寡情薄幸之人,今日聞人慕的所作所為,正是觸了她的黴頭。 山穀中一聲呼嘯,掌風如狂風而至! 第69章 幫我把玉簡交給君衍之。 李清韻在密林山泉中沐浴,以往這裏人跡罕至、清幽舒適,今夜卻不知怎麽呼啦啦來了一群隱身符遮掩的弟子,嘈雜混亂地說笑,叫人心煩。她不好在男弟子周圍赤身露體,又發作不得,恨得牙癢癢,根本洗不下去。 她正要披上衣服走人,卻冷不丁聽到聞人慕幽怨地控訴被人傷心的話,立刻把她戳得火氣旺盛。 她是清虛劍宗五大金丹長老之一,想殺死築基中期的聞人慕,不過是吹口氣的事。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美目露出寒光,幾道狂風卻把聞人慕團團卷住。 聞人慕捂著脖子,像被掐住咽喉一樣不吭一聲,俊逸的臉瞬間充血、發腫通紅起來。 李清韻道:“同你私會的女子是誰?” “……”聞人慕咬牙不出聲。 脖頸上的靈氣圈驟然發緊,聞人慕呼吸不順,往上翻著白眼,心中泛苦。 李清韻緩聲道:“告訴我那女子是誰。” 聞人慕頭腦暈沉,心中害怕得要命,慌亂中指了指脖子,意思是說“我受不了,你先放開我!” 李清韻之所以欣賞季可晴,完全是因為她高貴冷豔的性情,與自己有幾分相似,因此有些惺惺相惜之感。悉心教導了幾年之後,感情更加深厚,怎麽能容得男子隨隨便便欺負她?就算是陸長卿的大弟子也不行。 她看聞人慕清清白白、潔身自好,堅持不懈地追了幾年,又是陸長卿親自登門提親,這才放心地把季可晴配給他做雙修道侶。想不到他竟然私底下鬧出這種事,簡直不可理喻。 聞人慕的脖子上一鬆,立刻摔倒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李清韻的靈壓蓋頂,讓他連動也不能動得分毫,難受地骨頭都要散了。 天衡峰的弟子見狀有些不忍,求情道:“請李峰主手下留情!” 李清韻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厲聲道:“我還有事沒問你們,還敢求情?全都給我閉嘴站著,不需多話!” 二十幾個人立刻像榆木一樣呆呆站著,一個敢吱聲的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