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慢慢平靜,清楚得映出一張詭異之極的麵孔,右半邊洗過之後十分清秀,算是個小帥哥,左半邊卻像是被人塞在火爐子裏狠狠燒過,頭皮連同麵頰都是傷疤,連頭發都一絲也沒有了。  文荊的心中有點五味雜陳。他向來希望自己長得別太差,不然站在君衍之身邊,實在拉低兩人的容貌平均值。  可惜事與願違。  本來臉長得就隻算得清秀,這下真是毀容到家了。    第72章 文荊:得想想辦法    三麵青山環繞,一方湖色連天。山不高而雲霧繚繞,怪石層層疊疊,清奇秀美,是洵陽山脈一帶的景色。  換言之,他從誅仙塔裏逃出來之後,沒有跑遠,也沒有停留在席放身邊,反而被傳送到洵陽山脈一處角落。  這地方離家很近,文荊斟酌半天卻決定不下來,現在回去是不是找死。當時為救君衍之入了誅仙塔,便是與他同一戰線了。他如今與清虛劍宗為敵,回去做什麽呢?  君衍之也必定不在清虛劍宗……  湖水清澈見底,文荊把身上的衣服一脫,跳下水去痛快地洗了一個冷水澡。他身上的傷大都愈合得差不多,出塔時那片漫天火焰卻把他燒得呲牙裂嘴,也多了幾處新鮮的燒傷。經年累月被火燃燒,新傷舊傷交錯,背部腿上摸上去疤痕累累。他自己沒什麽感覺,卻不知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慘烈可怖,如同剛從烈火焚燒的十八層地獄逃脫的死魂。  文荊用劍叉著幾條魚爬上岸來,掀了掀地上燒得殘缺不全的衣服,皺眉扔在一邊。  他坐下來,用火苗把魚烤了幾下吃了,抹抹油膩的嘴,開始認真地考慮下一步的打算。  首先得找件衣服。  文荊把燒得烏黑的衣服卷了卷,鬆垮垮地掛在腰上,勉強可以擋住關鍵部位。他又摘下十幾片粗大的樹葉,以柳條枝子穿成遮擋上身和大腿的皮膚,隻露出胳膊和小腿。  他對著水麵看了看,撿起一堆泥巴,胡亂抹在沒有毀容的半邊臉和身上。這麽一打扮,他從遠處看就像隻野生的妖獸,靈智雖開卻野性未退,看不出半點人樣。  文荊把肅心劍收起來,像隻野猴似的向空穀中縱身一躍。  先去找人打聽消息!  山穀間兩個弟子正在低頭采靈草,身穿淺藍色道袍,各自背著一個小籃子,修為不高,大約隻有練氣七八層。  一個感歎似的低語了一聲:“你聽說了沒有?紅楓教出事了。”  “什麽事?”  “不知道呢,聽說幾日前,幾十個弟子的身體出現小傷口,流血不斷,如今不知道境況如何。應該隻有死路一條了吧。”  “小傷流血,直到血液幹涸……隻怕是魔修所為。又是君衍之?”  “除了他還有誰?”  “……他以前還會裝模作樣地救活一大半人,如今無人牽製,可以說肆無忌憚了。”  先前那個歎道:“君衍之近年來叛出劍宗,性情與之前早已大不相同,連他師父也降不住他。他鬧得五大派不得安寧、人心惶惶,真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麽。”  文荊靜悄悄地在樹上躲起來,枝葉發出輕微的晃蕩。  “宗主也真是婦人之仁,當年將這禍害留下來,還引狼入室,實在害人不淺。”  “可不是呢,要是換了我,早把他一劍殺了。生來就會引人發狂的魔修,真不該活在世上。”  文荊胸中怒意翻滾,兩道靈氣同時發出,打在他們的後背之上。樹下傳來兩聲沉悶的哼聲,沉重的身軀轟轟倒地,激得地上草葉子亂飛。  他一個筋鬥翻下來,罵了一聲:“不明真相的蠢貨,就知道人雲亦雲。”  這話雖罵的是這兩個練氣弟子,自己卻也好不到哪裏去。當年他被人刻意誤導,以致險些害了君衍之的性命,可也不是因為他意誌不堅?  文荊心中輕歎一聲,暗道多想無益,低下頭開始扒其中一個弟子的道袍。  不多時,他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道袍,有頭發的那半邊梳理整齊,看起來總算像個人了。  卻也是個看起來異常可怕的人。  就像那種大人用來嚇小孩子的惡鬼。  大難不死,至少應該向家人通個信,讓他們安心,再順便打聽一下君衍之的消息。但是段軒似乎和君衍之相處得不好,他若貿然行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  不如先去慧石峰看看情況,再做打算。  他專挑密林遮掩的路,在樹上跳躍而行。即便遇到劍宗的弟子,他人也隻看到一身藍色道袍翩然而過,麵孔被樹葉遮擋,不疑有他,也不會特別在意。  不多時,他來到自己住處的懸崖之下。  當日他把大龜放進儲物袋中一扔,那袋子並沒有係緊,為的就是讓大龜輕鬆爬出來去找君衍之。隻是這大龜的天資比他好不了多少,也不知道找到了沒。  有大龜在君衍之身邊,至少能讓人安心點。  懸崖之下隱隱約約有一股靈氣,飄渺微弱,文荊心道這不就是靈石的靈氣麽?這裏有些靈石?他的運氣這麽好?  他渾身的血液奔流得更加迅速,激動地隨著那若有似無的靈氣四處尋找。終於,他停在一塊人高的怪石前。  怪石綿延三四丈,卻有個一尺長的夾縫,之間似乎有點東西,模模糊糊地看不太清楚。文荊撿起一根樹枝挑了挑,撈出來一個有些破損的儲物袋的繩子穗,非常熟悉。  這正是他當年扔下來的那一個。  文荊一劍將石塊劈個粉碎,立刻挑了挑眉。一隻蜥蜴一樣的妖獸盤踞在上麵,兩眼瞪圓、麵色不善地望著文荊,把他當成外來侵略者一般,似乎已經把這儲物袋當成己有。  看來當年大龜爬走之後,這蜥蜴一樣的妖獸占山為王,將這儲物袋裏的靈石霸占,拖到夾縫之中用以吸收靈氣,直到現在。  文荊渾身的靈壓盡發,挑釁似的望著它。  那妖獸哆嗦猶豫片刻,恐懼終究占了上風。它不敢與文荊抗衡,不甘心地慢跳著走了,卻又不肯走遠,隔著幾丈密切觀望。  文荊打開儲物袋一看,心情頓時輕鬆。當年路之山送他的上千塊靈石、幾十枚靈丹老老實實地躺在裏麵,一點也不少。  文荊縱身一躍,化作一道藍光直升而上!  他輕輕落在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前。  清泉依舊,靜謐溫柔,潺潺流水聲像把他帶回了幾年之前。大龜溫順地趴在地上等他回家,文荊抱起它推開門,就能看見君衍之從口袋裏取出小紅果,含在嘴裏輕咬。明明是那麽高雅的人,偏偏有這樣的嗜好,真是……  文荊連忙收斂心神,眼神微黯,知道不能再想了。  “誰?”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冷硬的質問,熟悉親切,卻像一記重錘擊散他所有的幻想,把他帶回現實之中。  賀靈來了。  該怎麽應對?  他剛要答話,住處之內突然傳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賀師弟、柳師弟,是我!”  文荊立刻收斂全身靈氣,翻身落到樹幹之上藏好。  門“吱呀”一聲開了,緩步走出來一個白衣英俊的男子,舉止大方,似乎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尷尬。  聞人慕,他來做什麽……?  簡直不可思議,以後要把房間裏所有的物件都檢查擦洗一遍……  聞人慕笑著說:“今日無事,且來幫荊師弟收拾房間。”  文荊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他吃錯藥了麽?  柳阡陌攏眉道:“聞人師兄,我們已經說過多次,荊師弟的亡魂擔待不起,也不喜歡,還請聞人師兄不要擅自入內。”  說著向賀靈遞了一個眼色,暗示他幫襯。  賀靈平靜地說:“你這麽清閑,不如把我們慧石峰所有弟子的房間都清掃一遍吧。”  聞人慕:“……”  他也不再說話,笑著低頭說了聲“打攪”就飛遠了。  柳阡陌皺眉不解道:“這聞人慕究竟是怎麽回事,兩年來時不時跑來荊師弟處待著,竟然跟君衍之差不多。難不成傻小子當年腳踏兩船,也讓聞人慕對他傾心了麽?”  打掃房間什麽的,真是肉麻得叫人起雞皮疙瘩……  所謂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文荊死了,聞人慕才幡然悔悟,明白自己的真心?但那個他死也不說的、奪走他第一次的人又是怎麽回事?  簡直撲朔迷離!  細想來,聞人慕也沒明說那是個女人。難道聞人慕真的如近來的傳言所說——喜歡男人?  柳阡陌的腦洞如脫韁的野馬,在草原上奔馳。  若奪走他第一次的是個男人,倒也能解釋他當時的不甘心、痛苦,甚至能解釋他當時為什麽死也不肯說出真相。  賀靈淡淡地向四周一望:“走吧。”  柳阡陌兀自凝神:“……”  賀靈不理他,徑直飛起來先走了。柳阡陌連忙跟上,卻仍處在自己的世界當中,不能回神。  兩人飛得遠了,賀靈不慌不忙地說:“方才有個修為比我們高的人在懸崖邊站著,我一出聲,他就收斂靈氣藏起來了。”  柳阡陌立刻回了神,輕聲道:“誰?君衍之?”  賀靈若有所思道:“不像。”  “……那是誰?”  “不清楚。” 賀靈淡淡地望了柳阡陌一眼。  柳阡陌垂頭道:“多想無益,我們若接近,他就能察覺出來,反倒打草驚蛇。裝作不知道,靜觀其變吧。”  賀靈沒有答話,柳阡陌低了頭悄聲道,“聽說沒有?紅楓教出事了。”  賀靈:“……聽說了。”  柳阡陌歎一聲:“誰都在傳這事是君衍之做的。他一年多沒露麵了,真不知道在想什麽。”  賀靈道:“師父一直沒說什麽,說不定有蹊蹺,你不要妄下結論。”  “嗯。”柳阡陌想想又道,聲音卻有絲黯然,“下個月初九就是荊師弟三年的忌日,到時候一起上個香吧。”  “知道了。”  ……  時間緩緩向前推動了兩天。  文荊這兩日忙得沒時間想多餘的事。首先,他去洵陽城的黑市走了一遭。《眾生之劫》中,君衍之是去過黑市的,於是文荊也不會吹灰之力便接對了暗號。  他在黑市裏甩出五塊中品靈石和三百塊下品靈石,買下了一顆“幻形丹”。  這是一種金丹修士煉製的丹藥,能讓人任意改變模樣形貌,維持一個月。他臉上的傷疤太過於明顯,到哪裏都不方便,容易引人注目。但是幻形之術與障眼法大同小異,若扮成熟人,從近處仔細觀察,連修為比他低的都能發現他的異樣,因此不是長久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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