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緩緩行過來一個男子,沒有修為,麵貌普通,與茶館裏的人混成一體。他淡淡地掃了文荊一眼,卻發現自己的茶杯正被他端在手上,時不時放在口邊大飲。他微微斂眉,露出一絲不快之色,低頭在熱鬧的人群中轉身行了出去。  他出門沒多久,專挑小街小巷地行著,拐彎抹角地來到一家其貌不揚的小客棧。他垂頭行進去,安靜地走進一間破舊的小房間。  床一坐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他也不在意,從儲物袋裏抱出一隻大龜。大龜今天似乎有些不安頓,黑豆子似的眼睛瞪得渾圓,四條腿亂蹬。  男子的聲音沒什麽抑揚頓挫,輕聲道:“我說過,他死了。你再找也沒有了。”  大龜張了張嘴,有些著急。  “師父和師兄都是騙我們的,你還不明白?” 男子把大龜放下來,淡然道,“我已經不在意他了,你還在意他?你在意他,他也不會回來。”  大龜慌慌張張地爬到門口,前腿頂著木門,似乎想要爬出去。  男子低頭望了它一眼,斂起長眉:“你在做什麽?”  大龜的前腿撓著木門。  男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忽然站起來把門一推:“你要去哪裏?”  門吱悠悠地輕晃。  大龜立刻爬著衝了出去,卻有些拿不定主意地向周圍望著,似乎不曉得該往左爬,還是往右。終於,它轉頭望向身後的男子,乖乖縮起腦袋,愣愣地趴伏著。  那男子胸口起伏,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他麵無表情地把大龜從地上抱著撿起來,將門“砰”得一關。  ……  茶館裏,文荊沒有注意到那人,他當時正在思考。  李清然根本不知道《雷霆劍法》就是《五行歸元劍法》,這件事隻有君衍之才知道。隋讓能說出李清然有《五行歸元劍法》,簡直莫名其妙。這件事與君衍之脫不了幹係。  不管怎麽說,李清然逃跑這件事如果是君衍之的安排,他將來也許要用李清然大做文章。  今晚先去李清然的住處看看!  一切在腦中梳理清楚,茶館也沒必要繼續待下去了。文荊在臨風城找了間客棧住下來,專心致誌地養精蓄銳。  夜間,梆子敲了三聲。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老頭幹啞悠長的聲音響起,仿佛將人帶進一個鬼故事的開端。  文荊從窗戶飛了出去,直奔李清然的宅子!  他在這裏是住過一陣的,下午又特地去門口裝模作樣地晃了一圈,輕車熟路。  沒多久,一個影子輕輕巧巧地落在宅子的屋頂之上,向院子裏張望。他悄無聲息地落下來,施了一道隱身靈符,在院中緩緩而行。  宅子裏一片混亂,遺落的衣物到處都是,桌椅倒在地上無人打理,說明人走得匆忙,隻帶走了貴重的財物。  說來也真不容易,李清然乃好色之徒,家妓小妾丫環加起來共有三十幾個,其中不乏難以管理、慣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他要指揮人全部細軟收拾幹淨一起帶走,還要軟語溫存地做愛妾們的心理工作,真是個不小的工程。  周圍暫時沒有修仙者,文荊略微放了心,來到宅子裏的藏書閣。  幾十個古樸雅致的書櫥全都站得穩穩的,地上淩亂地灑了幾本書,大致上卻也沒少什麽東西。  文荊撿起幾本書翻了翻,不禁有些感慨。從這麽多書裏找《五行歸元劍法》,得找多久才能找到?  他抿起嘴唇,突然有些明白了。  這幾千本藏書,隻怕要花費一整夜的時間才能全翻一遍,更不用說還要時不時導入靈氣,檢查是不是傳承,這麽忙活下來,幾天幾夜也未必能有結果。  誰會有這個耐性,冒著被君衍之抓到的危險,來找一本“或許”“說不定”存在的書?  絕對不是君衍之,因為劍法已經在他手上。  所有的這一切布置,都是為了甕中捉鱉。  鱉是誰呢?  文荊的背脊一陣發涼,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他來不及多想,疾步退出藏書閣,想要乘著夜色迅速離開,可惜已經晚了。  背後猝不及防地傳來一個清冷、平靜、又熟悉得叫人心悸的聲音。  “來找《五行歸元劍法》?”  文荊一時間混亂得無法思考。  怎麽會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他才不是君衍之要抓的鱉!  “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若找不到《五行歸元劍法》,豈非敗興而歸?”那聲音平靜如波,聲色也十分動聽,語氣卻透著一股無情陰冷,叫人不寒而栗,“你是誰派來的,何不露出臉讓我看看?”  文荊咬咬牙。  現在情況緊急,要不要露出真麵目?自己傷成這樣,隻怕要把他嚇壞……但是若就這麽轉身,今夜不是要死定了?  文荊沉思片刻,腦海中想著自己的模樣,麵容竟然迅速變成毀容之前的樣子。他緩緩轉身,走到窗戶中透進來的月色之下,望向黑暗中那一個熟悉修長的人影,心頭一陣悸動。  他的聲音有點沙啞、有點期待:“君師兄,是我。我從誅仙塔逃出來了。”  那人影沉靜地佇立著,許久沒有說話。  月色落在文荊的麵孔之上,清晰又有些夢幻。文荊知道他一定看得清楚,心像隻兔子一樣撲通直跳,慢慢走上前,局促道:“師兄,真的是我,我沒……”  “死”字還沒有出口,一股淩厲的靈氣突然向他衝來。那靈氣凶猛疾速,文荊沒有絲毫防備,前胸立刻被穿透!  一切來得那麽快,他連痛呼也發不出聲,頹然倒在地上,慌亂地望著君衍之。  他懵了:“師兄……”  怎麽回事?!他扮自己還能露出破綻?!  “他眉心偏左、右眼之下半寸處,都有一顆小痣。你是假扮的。”君衍之的聲音並冰涼涼,沒有絲毫波瀾,似乎心灰意冷,又深惡痛絕。他緩慢地抽出長劍:“你知道,我最痛恨、別人假扮他。”  話音剛落,眼前寒光一閃,劍氣帶著陰狠勃發的怒意,劈空而來!  文荊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兩顆小痣!  他欲哭無淚,卻沒有時間解釋。文荊慌亂地把幻形術撤了,露出如惡鬼般恐怖詭異的麵容,委屈道:“師兄,你聽我說……”我真的是文荊!  劍鋒在千鈞一發之時停下,君衍之的身體輕顫:“師弟?”  話未說完,劍氣卻來不及收住,狠狠落在他的身上!  文荊的腰腹一陣劇烈的疼痛,眼前發黑,輕叫一聲:“師兄。”  昏死過去之前,一個鬼魅般的影子朝著他衝過來,將他緊緊抱住,聲音慌亂無措:“師弟……師弟……”  ·  腰腹像被火車碾壓過一般劇痛,似乎斷成了兩截。文荊昏過去又醒過來,反反複複。身邊似乎有個人一直在照顧他,文荊意識不清的時候,時不時聽到有人哽咽著喚他“師弟”,又感覺到一隻修長美好的手撫摸著他的額頭。  不知昏睡了多久,文荊的睫毛輕輕一顫,緩慢地睜開眼睛。  他茫然地望著低矮的屋頂。  他這是在哪裏?  身邊一個人立刻湊了過來,緊握著他的手輕聲道:“師弟……”  那聲音沙啞哽咽,像是……不知哭了多久。  文荊心中一慌,連忙轉頭,頓時扯得腰部又一陣劇痛。他翻了翻眼珠子咬牙忍住,隻見君衍之衣衫淩亂、眼睛紅腫,正用一種近似於迷亂的目光望著他。  腦海中立刻想起昏死之前發生的事。  文荊顧不得疼痛,立刻翻身坐起來,輕叫:“師兄,我真的是……”  君衍之的眼中含淚,輕聲道:“我知道……你終於醒了……”他輕輕抬了抬手,又緩緩放下來,那樣子似乎想碰他卻又不敢,想摸又怕他飛走了,隻怔怔地望著他。  文荊忍不住看看自己的手臂,坑坑窪窪傷痕遍布,果然是毀容的樣子。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頓時覺得自己像是沒穿衣服似的,心慌局促道:“師兄,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君衍之悄無聲息地握住他的手,唇角帶笑,雙目含淚,眸底卻透出一絲恐懼,生怕人逃走似的緊緊鎖著他的。  文荊沉默一下,輕聲道:“師兄還有事要忙,我暫且還是離開,等過幾天……”  君衍之突然將他抱住,緊緊圈著他,混亂又著急地說:“也不忙在一時,你離開我三年了,我們先……敘敘舊。”    第74章 君衍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君衍之的手在背後輕輕揮了揮,一個臉盆大小、黑黝黝的東西早已經急得等不得,從床下搭著的木板上迅速爬上來,撒嬌似的撲到文荊懷裏。  “大龜!”文荊的腰被撞得生疼,卻激動得合不攏嘴。大龜四腳朝天地躺在他腿上,拚命亂蹬著想翻轉過來。  文荊笑著把大龜抱在懷裏,低頭親它的腦袋:“……三年不見,又長大些了。”  大龜興奮地在他頸項上亂蹭。  君衍之溫柔地望著文荊,又摸了摸大龜亂晃的小尾巴,輕聲道:“它這幾年很想你,沒有你在,吃東西都少了很多。”  文荊四下一望,探出手道:“有沒有吃的,讓我喂喂它?”  君衍之連忙把大龜吃飯用的口袋遞過來。文荊掏出幾枚果子喂著吃了,低頭揉捏它的腦袋。大龜的興奮勁頭過了,卻也不肯走,四條腿縮起趴伏在他腿上,專心致誌地看著他消化。  君衍之輕聲道:“你的腰還沒好,我再給你療一次傷。”  文荊紅了臉。他臉上、身上的燒傷這麽難看,總覺得有點心理障礙,低著頭推辭道:“這是劍傷,我吃幾顆靈丹就好了。師兄設下了圈套要抓人,還是那件事要緊。”  君衍之的喉頭上下動了動,輕聲勸道:“花不了多少功夫,我給你療了傷就去。”  他也不再顧及文荊是否願意,把大龜抱下來放在地上。大龜茫然地望了望,看到君衍之翻身上了床,又把文荊抱在懷裏,立刻本能似的朝著門口衝過去。  它蹬門半天卻出不去,隻好把腦袋縮進殼子裏。  文荊被君衍之拉開身上的褻衣,臉紅得像隻醉蝦,叫道:“也不痛了,不用……”  腰部被一縷靈氣滲透撫摸,疼痛立刻舒緩,清涼舒適得如同夏日的清泉。  君衍之的身體緊緊貼著他的後背,溫和地在他耳邊說:“舒服些了?”  文荊左半邊臉毀容,因此刻意地側壓在床鋪裏,隻有完好無損的右半邊臉朝上。那聲音低沉動聽,聽得人汗毛直豎,右半邊臉酥酥麻麻,熱浪一陣一陣翻湧上來。  “嗯。”  兩人很有默契地沒再說話。君衍之半坐著,溫熱的呼吸噴在他的麵頰上,熱氣滲入肌膚血液之中瘋狂奔流,讓文荊想到那一夜兩人的多次親密,頓時心猿意馬。  他攥了攥拳,輕聲道:“師兄,有點熱……”  “……再忍一忍,就快好了。”君衍之的聲音仍舊是安撫式的平靜,氣息卻微微一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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