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處,文荊微微一愣,與幾個人一齊歎氣。 莫少言的聲音有些淒慘:“歸師兄的石碑、墓地、棺材我都給他準備好了,他哪一天亂說話被人殺了,東西都是現成的,當天就能下葬。” 文荊回頭望了君衍之一眼,君言之早已經抬頭怔怔地望著他,又好像生怕他嫌棄似的,也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嗚嗚哭了起來。 文荊有些尷尬:“怎麽又哭了……” 李書拍著他的肩膀,歎息一聲:“他哭的樣子,你見的次數隻怕是最少的。不是我說,這幾年裏我們都已經被他哭得麻木了,一開始還覺得可憐,後來就……哎!” 幾個人終於不說話了,仿佛多年的重擔卸了下來,連笑容都清爽許多。 文荊緩緩地來到兩人身邊,輕聲勸道:“師兄……” 君言之也沒法再管形象了,抓著他的袖子,肩膀一抽一抽的低聲哭泣。 光天白日的,實在不好在眾師兄麵前與他膩歪,文荊輕聲勸道:“我知道你這幾年受苦了,現在還有事情要辦,以後我們慢慢再說,嗯?” “嗯……”君言之抹著眼睛抽了幾下,終於安靜下來。 · 賀靈無聲無息地來到兩人身旁站定。 賀靈與君言之之間向來不怎麽說話,就像一棵沉靜的古樹與一塊冷硬的巨石,雖然各自不同,擺放在一起卻沒有什麽不協調感,即便一百年不說話,也如同太陽東升西落般自然,互不驚擾,有時還能互助。 他們許久沒有說話,賀靈終於問道:“你們接下來計劃做什麽?” 文荊說:“師父呢?” “前幾日被宗主喚去主峰,說要商議如何捉拿君衍之的事。” 文荊微微攏眉:“幾天了?” 賀靈向來記不清這種事,搖搖頭。 文荊向柳阡陌傳聲道:“大師兄,師父去主峰幾天了?” 柳阡陌聞言立刻抬頭,飛身而來在幾個人麵前站定:“三日。”又道:“問這個做什麽?” 文荊尋思片刻,下定主意般點了點頭:“我們得去玉容峰看看。” 君衍之若有所思道:“這怕是圈套。” “我知道。”文荊望著他,神色卻比以往都要堅定許多,“師兄,就算是天羅地網,我們也得去闖一闖。這些年來你受到的委屈,師父和師兄們的痛苦,也該是個了結的時候了。” “誅仙塔呢?” 歸心壁等人要迎上來聽他們說話,卻被彭越阻止。彭越低聲道:“他們在商議事情,別去打攪。” “誅仙塔也不是不能解決。”文荊轉頭向賀靈與柳阡陌低聲道,“大師兄、二師兄,我與君師兄近來明察暗訪,發現一些古怪的事。你們也許不相信,師父現在也許是被席放捉去了,也許危在旦夕……” 賀靈蹙眉:“席宗主有問題?” 文荊點了點頭。 第80章 文荊說:“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還請兩位師兄少安毋躁,讓我把十幾年來的事情向你們解釋一下。” 君衍之早就不哭了,沉靜地站在一旁,又恢複到平素淡雅、與世無爭的模樣。 文荊說:“當年君師兄家門被滅,不是因為他發狂所致,而是有人不知出於什麽目的,帶著一群魔修前去恒陽宮,存心滅了他一門。這個人不但將罪過嫁禍在君師兄身上,還存心讓君師兄產生師父就是主使人的誤會。君師兄長大之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當年的仇人報仇雪恨,並不是存心禍害人間。他險些中了那人的計策,把師父也殺了。” 柳阡陌微微皺眉。 文荊繼續道:“師父與君師兄設下了計謀要揪那人出來,我們這才趕回來。一路上明察暗訪,大致可以確定這個人就在清虛劍宗,而且,我們還發現了席宗主的一件怪事。” 賀靈道:“什麽事?” 這件事關乎段軒當年的過往,文荊也不好說太多,遮遮掩掩地把段軒當年的事情說了,又說起席放陵園中的所見。 他硬著頭皮說:“總之,席宗主對陸師祖有深厚的師兄弟之情,師父對陸師祖有深厚的師徒之情,所以這個……席宗主有陷害師父的可能。” 這話根本說不通,柳阡陌與賀靈卻沒有半點理解障礙。柳阡陌若有所思地說:“師父那深厚的……呃……師徒之情有跡可尋,席宗主那深厚的……呃……師兄弟之情倒是意料之外。” 賀靈淡淡地說:“陸師祖的真人我們見過。” 文荊脫口而出:“是個美男子?” 柳阡陌微笑道:“看起來二十五六歲,氣質溫和,人見之而生親切之感,把師父從十二歲養到大的。” 文荊心中有些神往羨慕,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師父現在被席放喚去三日未曾回來,我們擔心他出了事情。” 賀靈皺眉道:“你打算怎麽辦?” “救人。晚救一刻,師父便有一刻的危險。”文荊沉思道,“如果席放有意而為之,隻怕是發現了師父與君師兄的來往,想要借此機會引君師兄過去,一齊除掉。” 賀靈道:“你有辦法對付誅仙塔?” “那誅仙塔倒也不難對付,大不了我再進去走一遭——” 君衍之即刻攥住他的手:“你敢。” “我說說而已……”文荊低聲下氣地說,“我怎麽敢把你一個人留在外麵?” 這話倒是出於真心,他不為自己考慮,不為君衍之考慮,也得為那些淒淒慘慘幾乎沒有活路的師兄們考慮。為了讓師兄們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他也斷斷不能再將君衍之隨意拋下。 文荊自言自語:“想要躲過那座塔也不是不可能,卻要有人幫手……”他尋思了片刻,向柳阡陌說:“大師兄,我和君師兄、二師兄一起先去玉容峰救師父,能不能麻煩你帶著其他的師兄們做一件事?” “什麽事?” 文荊低頭,如此這般囑咐了幾句,又強調道:“……你們狠狠鬧,一刻不停地鬧,一定要鬧得地動山搖,直到他被吵出來,明白麽?” 柳阡陌應道:“這卻不難。” 君衍之微微頷首:“這是唯一的辦法。” 賀靈冷淡地說:“既然有辦法,我們去吧。” 師兄弟們匆匆告了別,李書、古晉平等人還沒弄清楚怎麽回事呢,便莫名其妙地望著三個人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他們要去哪裏?” 柳阡陌也來不及向他們解釋許多:“你們都跟著我走,路上再跟你們解釋!” · 賀靈的修為本在慧石峰排名第一,如今卻比文荊還差了不止二十年的修為,飛行時隻能勉強追得上二人,落在最後。他是越挫越勇的性格,被人超越了不會覺得憋氣,反而有種蟄伏的興奮。隻是現在段軒的安危難測,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三人直視前方一字不語,神色都有些凝重。 文荊不敢環視,低頭輕聲道:“師兄,這個果然是陷阱,這裏四周埋伏了……” “嗯,不必擔心他們,不足為懼。”君衍之以傳聲回複。 終於,他們輕輕落在大殿前的廣闊空地之上。 早上下了一點雨,淅淅瀝瀝,冰冰冷冷,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 半山腰上輕煙飄渺,雲霧在腳下繚繞微動,仿若不在塵世,已臨仙界。遠遠望去,幾十丈的清虛子銅像在煙雲中若隱若現,他身旁的巨蟒也時不時露出威武的身軀,讓人徒生渺小之感。 輕煙繚繞中,一個男子身穿藏青色的道袍,正伏在曆代掌門的刻壁上細細撫摸。悠悠的,傳來那男子低沉渾厚的聲音。 “第二代掌門,枯木道人,一千五百歲卒,元嬰中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二千八百人,十四位金丹修士,八百名築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 “第三代掌門,無清真人,一千一百歲卒,元嬰初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二千一百人,十位金丹修士,六百名築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 “第四代掌門,秋葉真人,五百三十歲卒,金丹後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八百人,七位金丹修士,五百名築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 “第五代掌門,長煙道人,五百六十歲卒,金丹後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五百人,六位金丹修士,四百名築基修士,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中,僅次於水月宮。” “第六代掌門……” 君衍之以沒有情緒的聲音接了上去:“……席放,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三百人,十六峰中有五位金丹修士,三百名築基修士,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中,僅次於水月宮、衡天門。” 他淡淡地做了一個總結:“宗主憂心得不錯,清虛劍宗已經沒落了。” 席放沒有答話,緩緩轉身望著他們:“你們來此有何事?” 說話時,他的目光掠過文荊,突然像是沒有預料到似的多望了他一眼,卻沒有露出半點慌亂的表情,又沉穩地望著君衍之。 大敵當前,容不得亂一絲陣腳。 君衍之恭敬地說:“我們師父被宗主喚來玉容峰議事,可惜大師兄有些難事無法處理,想請師父回去一趟。” 席放望著他:“你早已經被我逐出劍宗。” 君衍之笑著說:“我知道,宗主還發出了通緝令。可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今日是必定要把師父叫回去的。宗主知不知道,即便我一時被人陷害迷惑,反目成仇,卻終有幡然醒悟之時,明白誰無辜,誰罪該萬死。” 席放沉思片刻:“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不同。若要成就大事,勢必是要做出一些犧牲的。” 君衍之笑了笑:“這話不錯,那個必要的犧牲就是我……還有我的父親、母親、妹妹、恒陽宮上下四百多人,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 席放緩緩開口:“君衍之,幾千年來,恒陽宮無人可以傳承《五行歸元劍法》。以你的資質,即便傳承了那部劍法也無法修習。” “所以,恒陽宮上下都該死?” 席放道:“《五行歸元劍法》和《百草千魂術》本就歸我清虛劍宗所有。” “既然是劍宗的傳承,宗主為什麽束手無策,要依賴我才能夠找得到?”君衍之又笑了笑,“《百草千魂術》被我傳承時,宗主的心情那般不好,當時我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後來才明白,卻原來是不想讓我接受傳承。” 文荊低聲向賀靈道:“埋伏的人越來越近了。” “嗯。”賀靈的目光冷冽。 席放低聲道:“傳承在你身上也沒有什麽大礙。” 君衍之微微一笑:“我一死,《五行歸元劍法》和《百草千魂術》就會落到你的手上。我將計就計,你也將計就計。” 說話間,遠處急速飛來十幾個人影,快如鬼魅,紛紛在君衍之等人的周圍落下。文荊沒有轉頭,從他們身上的靈壓也知道,這都是朱槿、陸長卿等人到了,距離十幾丈,卻隻做出包圍狀,停滯不前。 四周不知多少人的靈氣洶湧逼近,落在臨峰之上,隱隱約約可見攢動的人頭。 文荊等人也不再說話,氣定神閑地望著席放。他現在心裏異常緊張,表麵上卻不能露出分毫,就好像諸葛亮唱空城計似的,著急地渾身冒汗,卻還得一臉悠然的模樣。 賀靈向來沒什麽表情,君衍之更從容淡定,文荊在隱藏情緒方麵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環。 席放說:“君衍之,你近年來殘害各派弟子,罪行滔天,斷不容恕。段軒三年來對你多番縱容,與劍宗為敵,我等不能繼續姑息……” 文荊眼看著一座黑色塔在空中升起,頓時心急,推了身邊的君衍之一把:“快點走!” 說時遲、那時快,黑色巨塔盤旋在君衍之上方,散出萬道金線光芒。 文荊一看來不及了,單手抽出肅心劍,一道火紅劍芒頓時衝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