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靜悄悄地換了一條路走,也許是方才所見太過幽靜,以至於他們之間的氣氛也多少有些沉默了起來。靜了一會兒,秦濯才首先感慨了一句:“你父親實在有心。這麽說有些不敬,但是——他看上去,確實不像是個為情所困之人。”林溪辰低頭笑了笑,倒沒有顯現出不愉的神色,甚至頗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您說得沒錯,我父親平時感情很淡泊,在我小的時候,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真的愛過我——或者說,他到底會不會愛任何人。那時候我們表兄弟幾個私下裏都怕他,還曾開玩笑他是不是祖父秘密製造出來守護家族的機器人。”應該是因為想起了從前,他的神色顯得十分懷念,談話間的隔閡和敬意也無意中消失了不少:“他總是在工作,工作,坦白來講,我母親和父親並沒有什麽感情,在我六歲的時候,他們就分開了,隻不過保留了名義上的婚姻而已。”他的語氣太過輕鬆,簡直不像在談論有關父母的切身經曆,而是在轉述什麽雜談故事,以至於謝漾元都有些驚訝了。未來世界的家庭關係都是這麽神奇的嗎?他疑惑地問:“你……這些難道你都不在意?我是說,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我們無意刺探你們隱私,不過是有些好奇罷了。”林溪辰聳聳肩:“這些沒什麽——我們的社交圈子裏,類似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們家還算是維持著表麵上的和平,各種各樣的家庭狀況見多了之後,確實不會太在意這些事。甚至,有不少年輕的名媛淑女還覺得父親癡情萬分——並不是說他不是,但這顯然不意味著她們就能隨隨便便地取代他心裏的那個人。”相比謝漾元的匪夷所思,秦濯顯然對這種生活方式適應良好,他笑著搖搖頭:“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這種感情確實動人。不過我想,這與林先生的英俊多金也是分不開的吧?”“當然當然,”林溪辰被他逗得撲哧笑了,“被你這麽一說,我都要感覺父親變成那些愛情小說中的男主人公了,這可千萬不能被他知道。”兩人順著這個方向又閑扯了幾句,成功將話題轉移開了去——不管怎麽說,在這裏談論這個實在有些不尊敬,謝漾元和秦濯也沒有那種什麽都要刨根究底的、不合時宜的好奇心,更何況,這事跟他們並沒什麽關係。**解決了林家的事,謝漾元和秦濯沒有多留,所幸時間還趕得及去看日落,於是在留下了林逸之的聯係方式之後,他們便繼續按照了原定計劃行事。薩爾堡的日落,果然美到令人心醉。遠處的雪山與藍天相映,城市中高高低低的古建築在夕陽的餘暉下披上一層金紅色的光彩,不時可以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悠揚的樂聲——在這個美麗而古老的城市裏,音樂就好像是人們的靈魂。尤其是最近幾個月,賽諾拍賣會和維薩音樂節即將相繼舉辦,附近星係的音樂家們爭先恐後地奔湧過來,將這裏音樂之都的名聲更加名副其實。兩個人趕到海邊的時候,最佳觀測位置已經站滿了攝影愛好者和遊客,一台台價值不菲的攝影設備被假設在海岸線上,遙遙望去黑乎乎一排,頗像城牆外架設的武器。周圍有些當地居民開設的小店,販賣特色美食或是旅遊紀念品,秦濯顯然對這些小東西的興趣更高,拉著謝漾元一家一家地看。怎麽說,在大氣層外執勤那麽多年,多麽壯麗的景象都早已淪為日常,很難再打動他的心了。“這是羊毛毯嗎?看起來真可愛。”一副家居好男人模樣的秦小將軍最近對各種日常和家居用品情有獨鍾,旁邊的謝漾元還在研究當地包裝精美獨特的巧克力,他就已經在一堆看起來毛絨絨的羊毛製品之中挑選起來,“這種寶石綠色平時很難見到的。”謝漾元伸脖子瞅了一眼:“那不就是我羅盤的顏色嗎?”“怎麽樣,喜歡嗎?”“其實我更喜歡這種,”謝漾元抓起另外一塊毯子丟到秦濯麵前,隨手劃了卡,將一塊紫色包裝的巧克力塞進嘴裏,因為那種奇奇怪怪的甘草味道而皺起了臉,“你看,煙藍色,跟你的眼睛很相配。”那塊毯子確實非常漂亮——不算太大,應該是單人款,但看起來也能勉強擠得下兩個成年男人,整體呈暗色調的灰藍色,上麵暗織著一些銀色的條紋,讓人看著便想起寒冷的冬日,極北的海洋上升騰起薄白的煙霧。但一點都不會讓人感覺寒冷,反而會很快聯想起火爐旁充滿甜香味的年節,厚厚的毯子,和毯子下麵躺著的人……“您可真有眼光,”眼神毒辣的店老板輕而易舉地就辨認出這兩個人中誰才是負責掏錢的那個……雖然從容貌上看,謝漾元更符合“小白臉”的定義,但現在的有錢人,誰能猜透他們一日三變的喜好呢,“這是我們店裏賣得最好的款式,都是家裏人手工編織成的,就算在雪山上過夜都不會冷呢。”他煞有介事地舉起那塊看起來確實十分厚實的毯子,展開來給謝漾元看——不得不說,那比他先前以為的還小些。但是好看。“包起來吧,”謝道君財大氣粗,又往店主的方向推了一把巧克力,“你們這裏的巧克力味道很特別呢,一開始吃的時候感覺有點怪,但過一會兒又很想再吃一塊,簡直停不下來。”“那是,這可是莫塵大師最喜歡的巧克力,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是嗎?”秦濯揚了揚眉,也拆出來一塊放進嘴裏,“難怪。”這位莫塵大師就是令薩爾堡聞名遐邇的那位音樂大師。他出生於人類剛剛踏入星際的年代,當時整個賽諾星還是銀河聯邦的金融中心,十分繁華,而雪山腳下的薩爾堡隻是個安寧美麗的小鎮,直到它孕育出“音樂界最耀眼的星星”。時至今日,莫塵對這座城市的影響力還隨處可見,城裏到處都是他的塑像、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公園還有旅遊紀念品,甚至連中央劇團的名字都是如此。看店老板談起這位天才時唾沫橫飛的驕傲樣子,顯然當地居民也很以他為傲。秦濯提著包裝好的禮品袋,牽著謝漾元的手,有些出神。他們都帶著墨鏡,溫暖的陽光反射出金色的光暈,看不清眼神,但謝漾元輕易便從他臉上捕捉到感慨和羨慕,以及不明顯的迷茫。他歪歪頭,握著對方的手更收緊了一點:“像這樣的人,即使壽命不長,但卻在曆史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痕跡,千百年後的今天,還有人在緬懷他、愛著他,確實令人感到羨慕。”秦濯一愣,回過頭來,謝漾元卻沒在看他,挺秀的鼻峰在臉頰投下暗影,顯得輪廓愈發出塵俊美,不似凡人。秦濯笑笑,卻搖了搖頭:“比起這個,莫大師生前可過得並不十分如意,但他有一點確實很令人著迷:他似乎從來都沒有懷疑自己的時候,哪怕是在最窮困潦倒的境地,他也能夠樂觀地麵對生活,給別人帶來快樂和溫暖,留下那麽多迷人的樂篇。作為一個藝術家,他的心性堅定讓軍人都為之汗顏。”“所以曆史上也就隻有這一個莫塵啊,”謝漾元聳聳肩,“總有那麽一些人,他們就像天上的星星,是上天給人類的饋贈,而其他人即使對他們的天賦望塵莫及,卻也可以從他們身上學習到自己需要的。”他溫柔地麵向夕陽,輕聲道:“就像你說的,他也麵臨過許多不理解,許多困境,但時間總會銘刻下那些值得尊敬的人,真正的珍寶不會永遠蒙塵,你應該堅信這一點。”“……”秦濯有些沉默地遙望著遠方,未曾全然落下的太陽又升起來了,朝氣蓬勃地跳上高空,在場的人們不禁歡呼起來,就像迎接英雄凱旋的頌歌。“你說的對,”最後他釋然地笑起來,“人生在世,隻求問心無愧。”-----------------------作者有話要說:這裏給小將軍解個心結哈~他還沒有恢複記憶,但是已經開始受到失憶前痛苦寥落的心境影響,趁著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把心裏的刺全部拔出來,以後就能光芒萬丈地回歸辣!第40章 “不要說‘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謝漾元歎著氣掃開一塊岩石上的積雪,一屁股坐下來, 警告地衝看起來想說上麵的秦濯搖了搖手指, “真是難以置信,我能預測出這該死的雪山什麽時候會雪崩, 卻找不到一條通往山下的正確的路。”“我不是想說這個, ”秦濯無奈地笑了笑,揚揚手中的紙質旅行宣傳冊, “這裏說山腰上有一些供登山客休息的小木屋, 現在既然下不了山,不如去找找——這地圖我還勉強能辨認。”謝漾元抬頭看看那些抽象的線條與大片茫茫的空白, 隻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轉起蚊香了。這種東西他是真的不擅長——本來以清溪道君的本事,根本不存在被困在山上的問題,遇到這類困境禦風飛出去便是。可偏偏今天為了抓那隻噬魂魔消耗了不少靈力,恰好不夠再帶上一個秦濯……他總不能扔下伴侶自己飛走吧?好在整個賽諾星的氣候類型相似, 冬天的雪山也不大冷,以他們兩個的體質,在山上呆一夜也不至於生病。但是……當然,還是找到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