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告退。”果然是嫁兒子啊——太傅心中泣血。臨行前太傅萬般不舍地看了小徒弟一眼,荊鴻回之以安撫的一笑。屏退內侍,殿門重重闔上,皇帝的聲音在肅靜的殿內被放大了:“荊鴻,從此刻開始,你我便是君臣,朕有三個問題要問你。”荊鴻恭敬拜伏在地:“陛下請問。”“你可知朕設立太子輔學一職是何用意?”“臣以為,陛下是希望有人陪伴太子讀書習武,修身養性。”荊鴻答完這句,見皇帝並不滿意,遂補充道,“此人須得品行正直,又能審時度勢,不歸屬朝中任何勢力,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太子殿下,方可忠心侍奉,絕無叛意。”皇帝點了點頭,問他第二個問題:“你可知伴君如伴虎?”荊鴻道:“恕臣鬥膽,在臣眼中,太子不是君,不是虎,不過是個孩子。”“哼,天下間敢真把太子當成孩子的人,可沒有幾個。”“所以他們做不了太子輔學。”皇帝聽了這話,大笑起來:“該說你是個妙人還是個癡兒,當真是什麽都敢說。”笑罷,皇帝有些輕咳,喝了口藥茶,順了順氣才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可知朕為何要立淵兒為太子?”荊鴻微怔,所謂聖心難測,這不是那麽好回答的問題。思索片刻,他老實回答:“臣不知。”皇帝看著他道:“此事朝中議論頗多,朕是知道的。有人說朕是要安撫前皇後的娘家勢力,有人說朕是要拿淵兒做擋箭牌,維護真正的儲君,還有人說朕是老糊塗了,得了失心瘋,是吧。”荊鴻不敢作聲。“哎……”皇帝這一聲歎,歎得荊鴻心中一揪,“淵兒剛滿四歲的時候,一次宮中失火,朕登樓觀望,他跌跌爬爬地跑上樓來,你猜猜他對朕說了什麽?”“臣……不知。”“淵兒拽住朕的衣角說:暮夜倉猝,守備不足,不能讓火光照見父皇。”皇帝眼中帶著溫情,“一個年僅四歲的孩子便有這等心思見地,知道維護父親,行事深謀遠慮,朕相信,來日他勤學修身,當能振興吾家。隻不過……”隻不過。五歲時夏淵一場大病過後,就好似不開竅了一般。所有太醫診治後都說並無大礙,皇長子並未因高熱燒壞腦子,可就是從那時起,原本聰慧異常的孩子變得越發愚鈍,如今十五歲,心智卻與七八歲的孩童無異。“都道朕立淵兒為太子是別有用心,殊不知朕也隻是個尋常父親,想對自己偏愛的孩子好一點罷了。淵兒月前喪母,在宮裏失了庇護,他身為長子,若不坐上這太子之位,今後該如何自處?”如何自處?恐怕不出數年,就要成了奪嫡爭鬥的犧牲品。皇帝這番話,狠狠割在荊鴻心上,直把那痛處割得鮮血淋漓,無人得見,荊鴻的一雙手藏在袖中不住顫抖。“荊鴻,你可知自己該做什麽了?”“臣……知道了。”他知道了,他須得陪著太子,走到無路可走之時。太子生,他可生。太子死,他便死。前朝安世年間,朝陽宮經曆過一場大火,重建後依然保留了原來的樣貌,因此比起皇城中的其它建築,朝陽宮的磚瓦顏色更加鮮亮,樹木也都更加年輕蓊鬱,清晨的淡黃色陽光鋪灑下來,在琉璃瓦上跳躍成無數光點,顯得朝氣蓬勃。太傅正坐在案前授課,太子在下頭做著小動作。原本他與荊鴻是分開相對而坐的,後來偏說自己那處被太陽照得頭暈,大搖大擺地搬到了荊鴻旁邊。這會兒他用胳膊蹭了蹭荊鴻,以口型示意:我~要~吃~糖~荊鴻:“……”夏淵見荊鴻不理他,不滿地戳戳他的臉,小聲道:“你不是會變戲法嗎?”說著伸出毛手在他身上亂掏亂摸。荊鴻給摸到癢處,差點笑岔了氣,無奈之下,隻得從袖口裏翻出一包糖豆給他。夏淵這才滿意了,含了顆在嘴裏,怕給太傅看出來,就趴在案上吃。誰承想一顆糖還沒化完,他竟睡著了。“詩雲:‘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太傅念完這段,正要為“穆穆文王”一句提問,抬頭一看,太子已趴在案上睡得天昏地暗,唯剩荊鴻恭恭敬敬地坐在那兒。荊鴻心知太傅的用意,代替太子答道:“周文王學識淵博,品行端正……”太傅一摔書本,氣不打一處來:“為師是要問他!你答這麽起勁做什麽?”荊鴻苦笑,給太傅奉了杯茶:“師父莫氣,教導太子殿下本就急不得,師父可先教會徒兒,徒兒再慢慢教會他。”太傅接了茶,無奈搖頭:“你還用得著我教麽。”“師父謬讚了。”荊鴻踱回夏淵身邊,解了自己外袍給他披著。太傅看在眼裏:“你也太寵他了。”荊鴻目光不離夏淵,見他睡得臉蛋微紅,有著少年人的水潤,心下稍安:“師父有所不知,這孩子夜間睡不踏實,總被噩夢驚醒,難得睡得這麽沉,就讓他再歇會兒吧。”“罷了罷了,為師也管不住你,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太傅收拾書本準備離去,“鴻兒,你孤身在這宮裏,要照顧好自己,怎麽覺得你又瘦了。”荊鴻執弟子禮送行:“徒兒過得很好,師父不必擔心。”太傅忽然想起一事:“對了,讓太子殿下抄三篇《大學》,明日交來。鴻兒,你不準代他做功課,你的字為師認得。”“……”“左手寫的也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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