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營裏的條件很糟糕,夏淵住著很不習慣。夥食難吃得讓人難以下咽,有一次他甚至從自己的碗裏吃出來一條煮爛的蚯蚓,住處陰冷潮濕,被子上的黴味揮之不去,晚上蚊蟲肆虐,叮得他渾身都是包,翻來覆去地總也睡不好。每天他最盼望的事就是荊鴻來給他送糖水,在人前他是一句怨言也沒有,可到了荊鴻麵前,他也不知怎麽就忽然那麽委屈,隻是想到那句“我不怕苦”的宣言,他又拉不下臉來求安慰,別扭到最後就是一副板著臉的麵孔,對著荊鴻發脾氣:“怎麽這會兒才來!”荊鴻打開食盒,把糖水從保溫的小暖壺中拿出來:“抱歉,出宮前有事耽擱了一會兒,讓殿下久等了。”“什麽事情耽擱了?”“二殿下來問我一局棋。”夏淵眯了眯眼:“二弟?問你一局棋?”荊鴻沒有隱瞞:“是,前些天與二殿下對弈,他沒想通自己輸在哪兒,讓我幫他還原一下棋局。”“就因為這種事,你就把我晾在這兒?”夏淵登時怒火中燒,“前些天還在一塊兒下棋?你們趁我不在的時候都幹了些什麽!”“不過是下棋……”麵對他的無禮取鬧,荊鴻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下棋也不行!你是我的輔學,陪他下什麽棋?!碧心亭的事你忘了嗎!我說過的吧,你是我的人,你要什麽我都給得起你,用不著覥著臉去伺候別人!”“殿下……”知道他鑽了牛角尖,荊鴻試圖安撫,但立刻就被夏淵打斷了。“行了你不要說了!我在這兒吃苦受累,你倒好,在宮裏逍遙快活。你今晚別走了,陪我在這兒睡一晚,就知道我有多不容易了!”夏淵脾氣上來,完全是強盜邏輯,其實他也不是真想讓荊鴻跟他一起吃苦,隻是他已經給氣昏頭了,話又放了出來,幹脆將錯就錯,把荊鴻扣了下來。這段時間他也說不清自己對荊鴻是怎樣的想法,一方麵他對荊鴻的身份起了疑心,另一方麵又在不停回味那天的那個吻。他總覺得,自己當時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在做渴望了很久的一件事情。原本這人對他亦師亦友,現在卻又多了一份模糊不清的感覺,他見不得這人離自己太遠,更見不得他對別人好,想到此處,那種想把他強留在身邊的念頭越發堅定:“今晚留下來不準走,聽到了沒有?”見他態度強硬,荊鴻歎了口氣:“好,臣知道了。”入夜,夏淵喝了糖水,盤腿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盯著荊鴻提筆寫字的側影,他就這麽憋著氣不說話,看荊鴻什麽時候才會注意到他。他覺得過了很久,其實也沒一會兒,荊鴻還在寫著,夏淵忍不住了:“寫什麽呢?”荊鴻道:“臣想試著擬一份選人的計劃,之前殿下說的那個方法,臣覺得有些地方還需要稍作改動,要想讓人心服口服,最好還要立一張字據,已免去那些新兵的後顧之憂……”“哦。”一聽他是在為自己著想,夏淵心裏舒服多了,“我確實還沒想好呢,你看著來吧,你總是想得比我周全的。”糖水的效用很快發揮出來,夏淵的上下眼皮直打架。朦朧間,他看到荊鴻蹙眉沉思,不自覺地用牙齒磨著筆杆。這場景他很熟悉,荊鴻遇到難題時,常會下意識地咬筆杆,越是讓他為難,咬得就越重,因此他看到荊鴻筆架上的筆頂端都禿禿的,還會有淺淺的牙印。睡意來臨前,夏淵想著,難得荊鴻也會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可這個習慣還是不好,什麽時候自己才能真正成熟起來,什麽事都能做得妥妥帖帖的,不讓他為難呢……夏淵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他隱約覺得,自己還是盤腿坐在那兒,看著一個人在燭光下的側影。那人似乎遇到了極難解決的事情,眉頭鎖著,牙齒在筆杆上咬得死死。稚嫩的童聲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你在寫什麽?”那人驀地一驚,將那張紙悄悄揉了藏進袖中。待他爬下床,踮起腳去看時,隻看見那人給他寫的字帖,還有自己白天臨摹的幾張歪歪扭扭的字,被一塊白玉手板鎮著。那人回答:“我在練字。”他說:“你的字那麽好看了,不用練了,你教教我吧,我也想寫那麽好看。”那人笑了:“好,我來教你怎麽把字寫得好看。”說著重新鋪開一張紙,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握著他的右手道,“放鬆,跟著我的手腕走筆就好。”果然,這回他寫出的字非常好看,隻可惜,他隻認得其中幾個字:“……是……故……作……謝哥哥,我們寫的這是什麽?”那人溫和的聲音拂在他耳邊:“是這塊白玉手板上刻的字,以後你就會認得了。”……夏淵醒了,他睜開眼,看到荊鴻就坐在他的床邊閉目養神,一手撐著額頭,另一手拿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扇著風,驅趕蚊蟲。還是半夜,這是他第一次在喝了糖水後,沒有一覺到天亮。“荊鴻。”他輕輕喊了一聲。荊鴻幾乎沒有睡著,立刻就醒了:“殿下?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夏淵搖了搖頭:“沒有,隻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荊鴻望著他:“是嗎……又做夢了……”夏淵嗯了一聲,沒有再提夢境,身體往裏擠了擠,掀開薄被給他騰出塊地方:“你上來睡吧,別給我扇了。”“……好。”出乎他的意料,荊鴻一句推拒的話也沒說,就乖乖地躺在了他身邊。熟悉的人,熟悉的氣味,蓋過了那令人討厭的黴味。離得那麽近,近到夏淵可以看得清荊鴻閉合的睫毛。那兩扇睫毛微微顫動著,像是收到了驚嚇的小蝴蝶。夏淵知道荊鴻沒睡著,可他終究沒有把心裏想的說出來。荊鴻,你和我夢裏的那個人,不僅字跡相似,連小習慣都那麽相像。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但你心裏藏著的東西,我總有一天,要把它徹底挖出來。第27章 許一諾 …夏淵來到新兵營的第三天,開了個比武場。跟他先前在駐軍軍營裏搞的那些小打小鬧的花把勢不一樣,這一次他按照荊鴻列為他擬定的方案,采用了較為嚴謹的選拔方式。夏淵立於比武台上,點了半柱香,讓王校尉把新兵召集過來,自己手執鼓槌,由慢到快,打起了有節奏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