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誇了,”荊鴻有些臉熱,給他整了整袖口,“去吧,你最喜歡的微服私訪。”車隊停在了北原城郊,靠近嵐珊湖的河床,夏淵交代其他人暫時駐紮此地,方便給百姓施水施糧,然後自己先行離去,進了內城。荊鴻組織眾人搭建了一個棚子,在這裏給百姓施水施粥,同時讓孟啟烈等人分發他們從蔗溪帶來的木桶,並教授使用方法。很快,不少北原城的百姓聞訊而來,青壯年提著桶去挑水,婦孺們過來幫忙煮粥,沒有哄搶也沒有吵鬧,事事有條不紊。孟啟烈看到荊鴻濾水、劈柴、生火、煮粥,樣樣忙得妥帖,嘖嘖道:“沒看出來啊,你還挺有經驗的,以前還以為你是那種十指不沾陽春水,隻會說說大道理的書呆子呢。”荊鴻笑了笑:“孟小將軍有空調侃在下,還不如去多挑兩桶水來。”孟啟烈活動活動筋骨:“這就去。哎,輔學大人咱們打個商量,別喊我什麽‘小將軍’了成不,我好歹是個虎賁中郎將,被你們喊得一點威信都沒有了。”荊鴻還沒說話,旁邊一個老婆婆顫巍巍地拽著孟啟烈的袖子哀求:“這位小將軍,這個桶……桶怎麽用來著?”荊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孟小將軍,威信不是喊出來的。”“……”孟啟烈無言以對,攙著老婆婆坐下,“大娘您在這兒歇會兒,這桶給我吧,我去給您挑水。”老婆婆笑得見牙不見眼:“哎,好,好小夥子,當心著點兒,別摔了啊。”“好嘞,您放心吧,給您挑滿滿一桶回來。”堂堂虎賁中郎將就這麽光著膀子挑水去了,還有幾個神威隊的侍衛,也都脫了官服,甩著滿頭大汗幫忙,打井的打井,搬糧的搬糧,荊鴻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禁感慨:太子的身邊,不知不覺就有這麽多好兒郎了啊。臨近晌午,越來越多的百姓來到嵐珊湖畔,他們人手不夠,隊伍卻是越排越長,荊鴻忙得一刻也不得閑,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到後來眼前都有些發花了。一隻又一隻的空碗伸到他麵前,他往裏麵一勺一勺舀著粥,恍惚間,他聽到一個聲音說:“你賞我一口水米,我可許你一世榮華,跟我走吧……”粥勺驀地掉進了鍋中,荊鴻愕然抬頭,麵前是一張張麵黃肌瘦的臉,他們全都舉著碗,眼巴巴地看著沉到鍋底的勺子。並沒有說這句話的那個人。沒有那個人。“荊鴻?荊鴻?”荊鴻看到夏淵在他麵前晃動的手掌:“你剛剛……跟我說什麽?”夏淵納悶:“嗯?我說什麽了?我剛回來啊,看到你在發愣。”夏淵看他臉色蒼白,很是擔心,“怎麽了?”荊鴻動了動唇,回過神來:“沒事,粥勺掉鍋裏了。”“掉鍋裏了?我給你撈出來。”說著夏淵摞起袖子,拿一雙大筷子夾起鍋底的勺子,在手上掂了兩下,“你是不是太累了?這邊我來吧,你去休息一會兒。”荊鴻連忙攔著:“殿下,還是我來吧。”夏淵佯怒:“我還微服私訪著呢,你別殿下殿下的叫我。別擔心,我見過刺史了,從他府上調了些人過來幫忙,人手足夠了,不差你一個。”荊鴻四下看了看,確實比之前好了很多,便沒再推辭。他靠坐在馬車中閉目養神,卻怎麽也無法入睡。那一聲幻聽還回蕩在耳邊,像是在提醒著他當年踏錯的第一步。那年他和胞妹青婉剛出臨祁,恰逢甌脫大旱,殺人飲血的淒慘景象就在他們眼前上演,他們心下不忍,便借著鏡語找到水脈,在集鎮上施水。那時候,宇文勢下馬而來,一身落拓,卻對他說:“你賞我一口水米,我可許你一世榮華,跟我走吧……”如今想想,這是多麽諷刺的一句話。的確是一世榮華,就連他的死,也是死在了他恩賜的榮華裏。臉上傳來冰涼的濕潤感,荊鴻睜眼,看見夏淵在用打濕的巾帕給他擦臉。夏淵道:“醒了?你臉上都幹得起皮了。”荊鴻歎道:“這裏水源緊張,水都是用來喝的,不能這麽浪費。”夏淵挑眉:“那你今天喝水了嗎?”“我……”“我聽他們說了,你一刻也沒歇過,自己一口水也沒喝過。我現在就給你擦個臉怎麽了?是浪費了多少水?你要不想擦也行,這帕子就放這兒,一會兒就幹了,是不是就不浪費了?”夏淵把巾帕往旁邊一撂,甩給他一張賭氣臉。荊鴻哭笑不得,拾起帕子,折好了給他擦臉,從眉眼到下巴,從鼻尖到耳後,擦得一絲不苟:“這樣就不浪費了。”夏淵的臉馬上就繃不住了:“你就哄我最拿手!”荊鴻笑起來,結果嘴唇一痛,伸手一摸,竟然摸了一手血。夏淵忽然眼中精光閃爍:“你看看,嘴唇都幹裂了,來,我給你潤潤。”荊鴻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用了殿下……”“客氣什麽,這個不浪費水的。”夏淵啄了一下,又湊上去,用自己的舌頭輕輕舔著,吮去小裂口處滲出的血,一直到荊鴻嘴唇上的皮都被潤平,又趁機撬開他的牙關去占便宜。荊鴻被他抵在馬車壁上動彈不得,嘴唇上有些麻癢,大概確實渴得狠了,他不由自主地汲取著微帶腥甜的津液,舌尖與夏淵的相互勾纏。正當夏淵處在興頭上的時候,孟啟烈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而且就在他們這一側的窗邊,嚇得荊鴻瞬間僵住,動也不敢動一下。孟啟烈:“殿下,差不多了,咱們進城吧,北原刺史說住處都安排好了。”夏淵磨了磨牙:“知道了,走吧。”除了已經見過一麵的夏淵,其他人見到這位北原刺史都是一怔,他們不敢相信,這刺史居然比外麵的平民百姓還要幹瘦,皮膚也黑,三十歲的人看上去像是五十來歲了,要說他貪汙了建水庫的錢,那真是沒人會信。刺史一臉歉然地迎接了他們,告訴他們屋子不夠,要擠擠才能住得下。夏淵很是隨和地表示自己不需要單獨安排一間屋子,跟荊輔學住一間就行。與前幾日在蔗溪的豪華庭院相比,他們這次住的可說是簡陋至極,狹小擁擠不說,窗戶還是漏風的,而且這還不是刺史府邸,是刺史他老姨娘家,據說刺史府邸已經被變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