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天一直垂落到這片旱地的遠方,頂著風,沙土灌了滿袖,宇文勢跟在謝青折後麵,不得不以衣袖覆麵,同時還要顧著腰間的傷口。他看見謝青折始終就在自己前方三步之處,同樣迎著風,然而他的腳步卻絲毫沒有受阻,那些沙土像是通了靈性,到他跟前就失了力,簌簌墜落,不會給他帶來困擾。這下就連宇文勢都懷疑他是不是仙人了。宇文勢快走兩步,忍不住問:“你這是如何做到的?”謝青折奇怪地瞥他一眼:“以氣護體,習武之人多少會一些吧。”宇文勢一怔,暗道自己真是燒糊塗了,以氣護體是不難,若他沒有負傷,這點小風沙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沒想到的是,這人竟也是會武的。“謝兄師從何處?”“師門偏僻,宇文公子多半沒有聽過。”萍水相交,他不願說,宇文勢也不便多問,默默跟著他朝前走。謝青折看他步伐不穩,給迷得睜不開眼,終究心有不忍,替他擋了些許風沙。“多謝。”宇文勢哂然,開玩笑道,“謝兄你這禦氣之法當真精妙,若是戰場上亂箭襲來,想必也可止於身前,傷不了公子分毫。”“……”謝青折語氣淡淡,“你想多了。”約莫走了兩裏地,宇文勢發現前麵出現了一個深坑,坑底是龜裂的河床,顯然這裏曾經是一小汪湖泊,隻是水源枯竭,早已幹涸。謝青折體諒他身上有傷,讓他坐在坡上休息一會兒。宇文勢好奇他要如何牽引水源,這裏很是荒涼,邊上的樹木都枯死了,而且顯然沒有通渠,僅憑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把水源牽引出來?隻見謝青折走到河床中央,從袖中取出一塊羅盤,還有一根短竹杖,竹杖在他手中不知觸了什麽機關,倏地延展開來,拂袖之處揚起一麵幡,在大風中獵獵作響。謝青折將祈水幡插在河床中,羅盤懸於幡頂,片刻後,天盤、地盤與七十二龍盤同時旋轉,河床中似是平地起了風,以祈水幡為中心,一時間飛沙走石,宇文勢凝神,隻能隱隱看到那襲暈白的人影。不知過了多久,忽聽一聲悅耳鈴音,如銀瓶乍破,霎時散了層層風沙。再看那祈水幡所立之處,竟汩汩流瀉出一股清泉。這是……宇文勢不禁站了起來。被牽引而來的水源滲進原本幹涸的大地中,順著龜裂的紋路浸潤了整個河床。不一會兒,更多的泉眼湧出水來,那些泉眼圍繞著謝青折與他身旁的祈水幡,翻騰洶湧,從湖中央開始,慢慢蓄起了水。湖中的水越蓄越多,深度已到了祈水幡竹杖的一半,由於河沙尚未沉澱,湖水上有些渾濁,但謝青折踏於水上,卻是出淤泥而不染。他一身濕淋,剔透的水珠順著臉頰滑落,手指點在羅盤之上,輕輕一收,便把祈水幡與羅盤一並攏入袖中。四周皆是死地,隻有他腳下是一汪淨水,他緩步走向湖邊,黑發如夜,白衣勝雪,當真似仙人臨世,把宇文勢也看得癡了。走到近前,宇文勢才發現這人的臉色慘白,那腳步根本不是什麽仙人的輕靈,而是虛軟得發飄。他想起謝青婉的叮囑,料想他這一番下來,體力消耗巨大,趕緊上前去扶。謝青折止住他,示意自己沒事:“你自己站著都累,還是別扶我了。”宇文勢猶在激動:“謝兄本領了得,莫非是修道之人,有通天之能?”謝青折看看他,答非所問:“昨日試著引水到井中,略有所成,現下疏通了地下河道,回去讓人從此處抬水,料想甌脫今後飲水不愁,我與青婉便也不用再滯留此處了。”“你們要走?”宇文勢心下一動,“要走哪兒去?”“到我們該去的地方去。”謝青折目露遲疑。方才天盤所指,帝星飄忽,一方朝東,一方朝西,東方帝星甚是黯淡,西方卻已是耀眼之姿,這與青婉先前所算大相徑庭,不知出了什麽變故。“謝兄!”正當他出神之時,宇文勢突然擋在他身前。“何事?”“早前我與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你說了那麽多,哪一句?”“我說,你賞我一口米水,我可許你一世榮華。”宇文勢眸光灼灼,“你若信我,便隨我一起回蒙秦吧。”“蒙秦……”華晉,蒙秦,這一東一西,究竟該如何抉擇?謝青折當夜沒有應他,望著那人的落拓狼狽與意氣風發,他隻是下意識地抬手,將清水沾濕的衣袖貼在他燒紅的臉上。兩人俱是愣住了。那時茫茫天穹之下,他們二人在此駐足。一人許諾了虛無縹緲的榮華。一人懵懵懂懂,被凡塵迷了眼。第65章 三人繭三人繭謝青婉無奈接過這人遞來的包子。自家兄長引水入湖之後,身體極度疲憊,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倒是這個身上帶傷的落魄王族精神還不錯,賴在她哥的房裏大獻殷勤,包子是他買的,就連兄妹倆洗漱用的水也是他打來的。且不論這人存了什麽心思,做事還是挺周全的。早前他們對外說了“湖裏有水”,甌脫的百姓還不相信,將信將疑地去了兩個人,回來就炸了鍋,身強力壯的鬧哄哄地去湖邊抬水,老弱婦孺在客棧門前對他們拜了又拜,直說是神仙下凡普度眾生來了。這些謝青折都是不知道的,他臉色青白,顯是消耗甚大,從昨夜到今日傍晚,什麽也沒吃,隻喝了點清水,把謝青婉心疼得不行。宇文勢勸慰道:“別太擔心了,令兄隻是過於勞累,我讓小二準備了一些肉粥,待他醒了,多少能吃上點好的。”謝青婉瞥了他一眼:“反正你也是有事相求,我就不謝你了。”宇文勢無奈,這兄妹倆看似涉世不深,卻是一個賽一個的聰慧,他那點小算盤壓根瞞不住,還不如坦言相告:“確實,在下想請二位去蒙秦走一趟。”“我哥答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