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羅說得沒錯,荊鴻去了地下牢,說是由得他去,到底還是忍不住擔心。夏淵看見他高興得不行,說出的話卻如怨夫一般:“哼,你還知道來看我?怎麽,不陪那個封楚王了?”荊鴻靜靜望著他,覺得他似乎真的又長高了,唇畔不由溢出一絲笑意。夏淵此時哪還管什麽王族風範,一張臉都快從鐵柵中擠出來:“笑什麽?看到我這麽開心麽?想親親我麽?”荊鴻笑著搖頭:“虧你還過得這麽悠閑,華晉使者都找上門來了。”夏淵訝然:“這麽快?”“可見他們除你之心有多麽急切。”所以他很是擔心,怕時間不夠,怕封楚毀約。“嗬,來得正好!”夏淵哂道。“殿下可有什麽對策了?”“我當然有對策了,而且已經跟那個討厭的國師商討過了,現在就等時機成熟了。”商討?原來他們早已有計劃了嗎?荊鴻問:“殿下所說的時機是?”夏淵示意他湊近點,荊鴻不疑有他,附耳過去,夏淵趁此機會,在他耳垂上偷嘬了一口,荊鴻一僵,整個耳朵都泛起了紅。夏淵舔舔唇,在他想要避開時小聲說了五個字:“大、賢、院、奪、權。”荊鴻略感意外:“你關在這裏,如何得知?”夏淵粲然一笑:“我這就叫運籌帷幄。”看他滿臉得意,荊鴻心下暗歎,這孩子成長得好快,竟連他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了。數月前還是走一步要向他確認一步的心性,如今這等心機謀略,卻已不需他的任何點撥。他比他所預想的,還要更加優秀。大概這才是真正的夏淵吧,那個四歲時便以才略震驚他父皇的神童,長大後,理應是這般模樣,這般胸懷。夏淵說:“你看著吧,要起北風了。”“北風。”孟啟生望向山坡北麵,那裏晴空如洗,草木平靜,並未有風吹來。夏浩坐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嘴裏叼著根狗尾草:“哪裏來的北風?還沒到季節吧。”孟啟生沒有答他的話。夏浩知道這人話少得很,他取得兵符後,在這裏待了也有好幾天了,這人隻跟他說過不到三句話,一句是:“兵符。”一句是:“封楚。”還有一句,便是“北風。”孟啟生還在猶豫,要不要去封楚營救夏淵。就算那是華晉名正言順的君王,就算他那個不成器的弟弟還跟著那人,就算先帝薨逝之前,給他的唯一命令就是“保全太子”,然而在他心裏,國在何處,他便應守在何處,他的軍士,皆是護國的軍士。那個人,能不能還他一個完整的國?遠在封楚大牢中吃雞腿的孟啟烈打了個噴嚏,他以為是粉巷的巧姐兒想他了,萬萬沒想到,是他那個鬼見愁的兄長念起了他。夏浩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他說:“除了我大皇兄,沒人能做到了。那八十裏的望江城,隻有他能搶回來。”他很少聽孟啟生說話,但他初次來這軍營找他時,便聽過他滄浪一般的歌聲。如今他也循著那調子哼唱起來,他的聲音不似孟啟生那般厚重,原本沉鬱悲憫的詞闕,到了他口中,卻自有一番少年人的蓬勃不屈之意——六百年來家國,八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一旦歸為臣虜,銀甲鐵胄消磨。最是倉皇歸廟日,金鍾長鳴唱悲歌,滿目盡摧折。孟啟生淡淡看了他一眼,灰褐色的眸子波瀾不驚。他與他說了第四句話:“明日,拔營。”這日,蘇羅正在給剛受過取瘴氣之苦的於鳳來敷眼睛,突然接到大賢院的傳召,臉上登時結了一層寒冰。於鳳來捂著眼睛上的巾帕道:“那群老不死,果然是要發難了。”蘇羅就在他這裏換上了朝拜大賢院的衣飾,臨行之前,於鳳來握著他的手說:“這一去,怕是要受他們許多氣,你且忍著,來日我定會……”蘇羅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君上莫急,被他們刁難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更何況,我們所謀之事,正需要他們刁難。”他說得輕鬆,但於鳳來知他心裏絕不平靜。大賢院於蘇羅有滅族之恨,當年蘇羅的至親都是被大賢院當成異端所虐殺,他親眼看著自己的父母被剜出眼珠,開膛破肚,年幼的他也飽受折磨,後來僥幸逃脫,再後來成了權傾朝野的國師,然而,每去一次大賢院,每看到一次那裏幽暗的磚牆石瓦,他都忍不住作嘔。那裏就是他的地獄。於鳳來問:“待大賢院有所行動,我們就放出那個華晉太子的下屬嗎?”蘇羅道:“是。”於鳳來很是疑惑:“想著法兒的讓我們把其他人都放了,那個太子自己卻不出來嗎?”蘇羅在心裏對夏淵翻了個白眼:“他說他就想在牢裏,看一場革新與覆亡。”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我聽說過一個出世之族,名叫臨祁。第70章 練練手大賢院。九重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