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神色間複雜莫測,臉上看不出喜怒,江雲要麽不說,要說必然是一針見血,也不管他聽了會不會生氣,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道:“匹夫之勇,並非為人主帥者所為。” “這些話,是他讓你跟我說的嗎?” 江雲堅定地搖了搖頭,臉色間隱隱有些失望:“陛下行事,從來有所為有所不為,殿下對陛下,實在不公允。” “你是他的貼身暗衛,當然偏袒他,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很清楚。” 江雲再次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殿下錯了,屬下自從接了殿下聖諭那刻起,便隻是殿下和小殿下的暗衛。” “屬下如今保護的,也隻有殿下和小殿下,縱使陛下有難,屬下也不可離開殿下半步!” 李然一聽,一臉不敢置信地猛地抬頭望過去,暗自吃驚不已。 江雲似乎並沒有替他解惑的意思,兀自平板無波地說道:“殿下別忘了,一旦您有何不測,太子殿下就會身無可依,對陛下而言,失去殿下意味著什麽,屬下不敢枉做猜度,可屬下相信,殿下心中必定早已一清二楚。陛下既然能冒著生命危險替您擋兩箭,用意何在,還望殿下深思。” 江雲輕易從不多說一句話,今日卻一反常態,一下說了這麽多,可見其早已心急火燎。 李然坐在床榻上,一手撐額,默默深思。 江訣對他,確實是十分的用心,十二分的維護。 可這樣的用心和維護,卻未必能讓他歡喜雀躍。 他到底是個男人,也習慣了遇到任何事都獨自解決且默默承擔;現在,江訣以一種強勢的保護者姿態橫插進來,多少是傷了他自尊的。 如今,又多了一件讓他倍感無措之事。 可這種難堪之中,包含著江訣怎樣的深情,不用江雲明說,他自然深有感觸。 這一刻,前路該如何選擇,李然終究還是困惑了。 *** *** *** 深冬的雨,在冷風中平添了幾分陰寒。 江訣騎馬在雨中穿行,先是緩緩踱步,繼而越跑越急,直至催馬狂奔。 腦中思緒如飛,一幕幕從眼前閃過,浮光掠影般輕輕滑過,幾乎留不下任何痕跡,卻獨獨都是李然嘴角諷刺的弧度,還有那個淡漠之極的玩字。 他冒雨策馬跑了一轉,回到大營時,見到軍中一派井然之態,陡然勒馬止步。 深冬的刺骨之寒,伴著這滂沱大雨,混著呼嘯的狂風,一點點侵入他的四肢百骸,直至透入他心底,冷得他渾身凍徹如冰。 這一刻,江訣忽然覺得灰心。 縱使他千辛萬苦得到這天下,也未必能融化那人的鐵石心腸,可以在那九重宮闕之上,與他攜手並立,與他兒女成群。 他撫著心口那一處箭傷,那是他生生替對方擋下的一箭,以為可以借此令他動容,卻終究輸得一敗塗地,往日的深情如黃粱一夢般,眨眼消逝,快得如這赤煉江中翻滾急流的江水。 江訣站在營外,一時間雜念叢生。 進和退,本就在一念之間。 他原以為進了一步,便能進一步加深他二人的關係,卻沒想到隻踏錯這一步,竟讓他錯失了所有。 隻一瞬間,世事早已紛繁錯落,如滄海桑田,鬥轉星移。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原以為可以控製一切,如今卻還是算錯一招。 隻這一招,便是滿盤皆輸。 李然說得沒錯,他總是將萬事握在手心裏算計,可他是天子,他不算計別人,就輪到別人來算計他。 所以,他是真的身不由已。 高頭大馬之上,他就那樣默然佇立,隻留下一個挺拔冷傲的背影。 大雨打濕了他的長發,從他棱角分明的臉側流下來,匯成一汩,卻越發顯得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堅毅如磐石一般。 天下,他當然要! 那是他從小就圖謀的東西,怎可說丟就丟! 李然,他也不會放下! 若是可以放下,他又怎會將自己搞到今日這般狼狽的境地? 江訣在那一刻,心中一片堅定。 他是江訣,是北燁江訣! 天地萬物,都應踏於他腳下,握於他手中,縱使前路多舛,他也能披荊斬棘地闖過去。 江訣在想明白那一刻,雙腳一夾馬腹,向著營帳而去。 眼中,依舊是傲視萬物的不羈和狂狷。 胯 下那匹汗血寶馬如同通了靈性一般,在大雨中仰天嘶哮。 天地間,蒼茫一片…… *** *** *** 江訣回到營帳時,渾身早已濕透。 丁順顫著手替他換了裏衣和外衣,心中如寒流刮過,止不住一陣陣地顫抖。 江訣隻在眼角的餘光裏睨他一眼,一臉淡然地說道:“怕什麽,不過是淋了場雨,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嗎?” 丁順顫著手腳跪在地上,瑟縮著說道:“陛下若是淋雨染疾,奴才縱使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他說完,就聽江訣沉聲一笑,但笑聲中並不帶任何笑意。 這位天子向來就是如此,他大笑的時候,未必就很高興,不笑的時候,也未必不高興。 丁順跟在他身邊多年,也隻摸清了一個大概。 “陛下還是服些薑湯驅驅寒氣吧,此地到底不比宮中,若是……” 他還沒說完,江訣便長身而立,大步一邁,朝著帳外走去。 丁順原本還想跟著,江訣頭也不回地喝道:“別跟來。” 語氣雖然淡然,卻隱隱都是不容置喙之意。 江訣不讓他跟著,獨自一人走到李然帳門口,也不讓那兩個守營帳的小卒子通報,便抬腳跨了進去。 一進去,便看到了坐在木桌邊的李然。 他二人視線一相撞,彼此都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你出去了?” 李然見對方頸間的長發濕漉漉地披著,低聲問道,語氣中隱隱有些關心之意。 江訣之前的心理建設在他這一句話中全盤坍塌,他輕歎一口氣,暗自苦惱著此人對自己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