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訣聽他提起凶手,眸色一冷,眼底刀光淩厲,片刻後掩藏了去,一手摩挲著手中的杯沿,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毒瘤早生,朕怎可能不知曉?可惜如今還不是除掉她的時候,隻能等時機成熟再想辦法了。當然,這筆賬朕定然不會忘記,早晚有一天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他這話說得淡然,李然卻嗅出了這話裏的一絲殺意,思索著沒有開口,片刻後淡然一笑,拎起茶壺將各自杯中的茶續上,笑著說道:“既然時機不到,那就緩緩吧,以免打草驚蛇。” 江訣聽他這口氣,似乎也沒有追問到底的意思,眸中一暖,一臉湊趣地望著對方,問道:“怎麽,不想問問朕那人是誰嗎?” 李然一臉無所謂地撇了撇嘴,說道:“你不想說的事,我逼你有什麽用?等你想告訴我時,自然會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我幹嘛要吃力不討好地窮追猛打?” “總之,這是彼此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問題,我既然說過要相信你,就沒有反悔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其實說到底就是三個字懶得管! 江訣聽他如此說來,眸中一動,將對方的身子扳過來,繼而將臉湊過去,直至彼此眼觀眼鼻觀鼻,一臉動情地呢喃:“謝謝你,如此信任朕……” 李然眼底一赧,作勢要將對方推開,江訣沉笑著收緊了擁著他的雙手,輕聲說道:“你說我們的孩子長大了,是像你多一些,還是像朕?” 他這話題轉得有夠突兀,李然先是一愕,繼而一臉不爽地拍開對方近在咫尺的臉,一臉惱羞成怒地說道:“那是多久以後的事,你有時間操心這個,怎麽不多關心一下現在的局勢?蘇沫可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江訣輕笑著鬆開他,一臉自負地反問:“他不是什麽簡單角色,那朕就是了?” 李然知道此人向來如此,不再跟他理論,未曾想對方剛說完如此臭屁的一句話,就再次纏了上來,一臉討好地說道:“更何況,朕還有如此一個賢內助呢!” 此話一說,立馬惹來李然一記眼刀,可縱使這眼刀再如何鋒利,依舊拿對方厚比城牆的臉皮沒轍。 *** *** *** 三日後,蘇沫的援軍終於到了,兼之他還有柳裕銓這個皇室血脈和留國玉璽在手,可謂是占盡先機。 城門外,敵方陣營之中,蘇沫著一身金甲騎在汗血寶馬之上,腰懸黑鐵長劍,麵對迫在眉睫的這場硝煙戰火,一臉的冷徹,眸光堅毅木然,不帶任何情感。 少頃,有密集的戰鼓聲響起,他將手中長劍拔出,漠然向前一指,在一陣轟然作響的馬蹄聲中,西平四十萬大軍如螞蟻般,向著河陽城門湧去,到了城門口,呈左右兩翼分散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將河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蘇沫紋絲不動地看著大軍一往無前,眼中全是殺伐的血性快意,在他身旁,有一人龍袍在身,一臉的瑟縮和膽怯。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留國的三皇子柳裕銓。 城樓上,厲子辛迎風而立,凝眉望著城下,百米遠處,一西平大將正在朗聲叫門:“留國皇帝在此,你等還不開門!” 這一聲中氣十足,透過城門傳進城來,立刻引起一片喧囂。 *** *** *** 與此同時,留國皇宮城頭,江訣正負手而立,望著河陽城樓的方向深思,未了隻見一將領匆匆來報,說西平大軍已盡數集結而來,眼看著就要破門而入。 江訣未置一詞地點了點頭,默想片刻,湊到那人耳邊低語一二,這年輕將領聽了,臉上一愕,卻又不敢多問,一臉恭敬地領命而去。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隻見厲子辛騎在高頭大馬之上,領著守城門的大軍撤了回來,入了城後,立馬趕到宮牆城樓之上,幾個快步走到江訣身後,躬身一行禮,急急問道:“陛下,何以要……” 江訣舉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負手一動不動地站著,視線望向城外從四處湧來的西平大軍,眸光一片幽暗,深沉複雜難辨。 隻過了小半個時辰,留國皇宮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江訣與蘇沫二人遙遙相望,彼此眼中都是審度和冷意。 此時此刻,蘇沫再不是金滿樓內那個南琉來的富商,而是西平的皇帝,足以與他江訣一較高下。 爭奪的東西,除了這大好河山,如今又多了一個人,每每想到此事,江訣都會恨得牙癢,恨不得將對方除之而後快。 厲子辛站在江訣身後,與蘇沫視線相撞。 對方黃袍在身,往日的溫潤早已褪去,僅僅這般遠遠望著,也能感覺到那份為人帝王的淩厲和強勢。 他暗自一歎,慢慢將記憶中的那個人與遠處之人分割開來,再將往日的恩情和如今敵我對立的形勢一一剝離,心底早已一片模糊。 曾經的知己好友,如今的刀劍相向,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時光而已。 李然易了容站在他身後,見他神色有異,悄悄伸出一手拍了拍他的背,低聲說道:“你曾跟我說過,既然下了決定,就不會後悔。所以現在站在你麵前的那個人不是蘇沫,而是西平的皇帝尹謙。這是他的選擇,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被對方如此開解,厲子辛整個人幾乎一愣。 他一臉愕然地回過頭去,望進一雙溫情雙眸之中,那個人的眼底有寬慰也有理解;霎那間,厲子辛隻覺得有一股暖流從心底一湧而出,蔓延到四肢百骸,令他動容到近乎失語。 如此善解人意的璃然,怎能不令他感動? 他穩了穩心緒,淡笑著朝李然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沒事,李然見他臉上隱隱都是暖意,稍稍放下心頭大石,退後一步,與江訣一道,將視線投向城門的方向,像是等待,又像是思索。 大戰就在眼前,耳邊是箭矢刀劍之聲,不時有將士登上城樓前來通報,說的都是各處的戰況,或喜或憂。 厲子辛到底作戰經驗豐富,處亂事猶不驚乍,麵對各處的突發情況,依然能夠鎮定地一一下達應對之策。 如此過了一個時辰,正當雙方僵持不下之際,隻見遠處一陣塵煙彌漫而來,伴著震天的馬蹄聲,就從戰圈外湧來了眾多兵馬,隱約可見領頭的帥旗之上寫著一個文字。 李然和江訣一看,皆露出了一抹淡笑。 *** *** *** 文嶽打著勤王的名號,率領十五萬留國大軍從西平後方包抄而來,蘇沫收到消息時,眸中一冷,抿著嘴想了片刻,繼而揮了揮手,讓手下將柳裕銓帶到跟前,冷聲問道:“接下來該如何做,你可知曉了?” 柳裕銓瑟縮著脖子點了點頭,蘇沫也不管他,徑自使了個眼色,繼而就見此人手拿一明黃布包,被拉拔著騎上一匹黑馬,在一隊西平軍的護衛下,往戰場前方而去。 布包之中是一塊硬物,不是留國玉璽,還能是什麽?! 少頃,隻聽一人在戰場前方朗聲喊道:“留國玉璽和皇帝在此,你等還不束手就擒!” 窮途末路 他這一喊,所有人皆沒了動靜。 話音方落,眾人還未反應過來,隻聽見一陣箭矢破空之聲,一枚鐵箭直愣愣朝著柳裕銓射去,眼看著就要破體而入,他身旁的一名西平將士拔劍一砍,隨著“鏗”的一聲脆響,那支翎羽箭被一分為二砍斷在地。 與此同時,城樓之上那名白須之人朗聲喊道:“休得胡言!吾皇與玉璽皆在皇宮之內,你西平何來我陛下與傳國玉璽在手?!莫要混淆視聽!” 陳思站在城樓上,朗聲大喊,話方說完,隻聽蘇沫在遠處冷聲一笑,繼而跟手下低語一二,那手下領了軍令,立馬向著戰場前方而去。 少頃,隻聽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陣營前方響起:“陳相……朕……朕有傳國玉璽在手……你快命……命他們住手吧……” 這一聲已經用盡了他所有的膽魄,卻依舊中氣不足,隱隱都是深陷戰亂的膽怯和畏縮,陳思沉聲一歎,眸中有失望也有慶幸,暗忖倘若先帝果真將留國的大好江山交到這位三皇子手中,縱使他陳思能保這位新帝一時,又豈能保他一世? 畢竟,留國東臨北燁,西北又有個西平,二者皆是虎狼之國,且都有並吞天下的野心,他留國夾在二者之間,倘若當政的是這般軟弱膽小的帝王,安能長存? 縱使他有精天通地之才,到底也是一人之力罷了! “三殿下,你乃留國之人,何以要為虎作倀,與西平這等虎狼之徒勾結?” 陳思一開口,那頭就傳來一陣朗聲大笑,蘇沫騎在一匹棗紅色汗血寶馬之上,與陳思遙遙相望,喊道:“老丞相,朕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現如今危害你留國的,並非朕的西平,而是北燁這個虎狼之國!朕今日便是助你留國三皇子榮登大位來了,你怎能如此顛倒是非黑白?!” 這話說來,簡直是賊喊捉賊! 陳思嗤笑一聲,回道:“易主換位,乃是我留國之事,又何須他國插手?!老臣既然受先帝所托,便不能讓人打著幌子竊了我留國的江山!西平若果真無狼子野心,便將三殿下放了!” 此話一喊,留國那位三皇子殿下心中一急,喊道:“陳相……西平陛下也是……也是一番好意……他這是要襄助於朕……您就……” 他一麵說,一麵手忙腳亂地將包在玉璽外的明黃錦布除去,將那枚四方的印章舉在手中,喊道:“陳相……您看……留國玉璽……真的在……在朕手中……您且……且信朕一回吧……” 陳思見他如此不明形勢,無奈地搖了搖頭,末了從敵軍陣營之中傳來一陣大笑,隻見蘇沫高聲問道:“陳相,既然你留國的三皇子都如此說了,你還有何不放心的?” “還是說,你百般推諉,是想親自嚐嚐那萬人之上的滋味了?莫非三代輔佐的位子還不夠尊榮?” 如此抹黑誹謗,立馬引起一陣嘩然。 陳思卻也沉得住氣,被對方別有所指地一問,也不曾亂了陣腳,但見他捋了捋三寸長須,朗聲說道:“老夫對留國之心天地可表,就無須他人多加指責了!西平若能高抬貴手,將我三殿下放了,我留國定當感激不盡!” 蘇沫見這老家夥死撐著不肯乖乖就範,冷嗤一聲,喊道:“話說到這份上,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朕有你留國正統之人在手,投誠與否,你等且看著辦吧。” “如此說來,西平是預備挾持我留國皇子為人質了?” 蘇沫自然不會承認,陳思也未等他辯解,從袖中掏出一物,沉聲喊道:“此乃先帝臨終前托付給老臣的傳位詔書,你可想知曉這其中寫了什麽?” 他邊說,邊將那個明黃的卷軸打開來,也不等對方狡辯,朗聲念來:“朕受命於祖宗,夙興夜寐,欲奮發圖強,無如才德所限,朝政浮動,今大皇子璃然,聰敏孝悌,有治世之才,可堪大任,賜柳姓,易名柳然,他日朕大去後,繼皇帝位,欽此!” “我先帝已欽定了大皇子繼承大統,三皇子並非我留國正統之君,你西平扣著他也是徒然,還是早些放人吧,否則……” 蘇沫騎在馬上,聽著老頭兒慷慨激昂的陳詞,心中已經很是不耐,可偏偏留國大軍還擋在前頭,似乎並不受他脅迫。 他眯著眼,隔著數百米的距離將城樓之上那個老頭兒暗自打量了一番,末了鼓了鼓掌,譏笑著說道:“甚好!甚好!真是精彩之極!如此,朕倒真想看看,你的這位新君,究竟是何模樣?!” 此話一說,一個明黃的身影便從陳思身後站了出來,蘇沫定睛一看,怔得足足有十幾秒沒了反應。 他清醒過來時,陣前早已是一陣混亂,隻這十幾秒的時間,十多個黑衣人已經騎馬逼到柳裕銓身邊,但見其中一人謔謔幾刀,四周的留國護衛個個人頭落地,繼而就見他一把抓過柳裕銓拎到自己身前,揮鞭一抽胯 下坐騎,帶著柳裕銓朝著留軍的方向狂奔。 西平軍反應過來要去追趕時,已經失了先機,而留國大軍也盡數逼了上來,數目之眾,幾乎與西平兵馬不相上下。 更何況,宮城之內還有四十多萬的北燁軍。 如此一來,西平大軍麵臨兩軍夾擊,情況著實不容樂觀,半個時辰後,西平已經呈節節敗退之勢,蘇沫見情況有變,立馬下令大軍殺出城去,臨轉身時,回頭望了城樓上那個身影最後一眼,繼而一臉決絕地策馬轉了身,冷冷喊了聲撤,一夾身下馬肚,頃刻間,西平大軍如鳥獸逃散般奔逃而去。 江訣見對方已然落於下勢,沉聲說了句追,厲子辛心領神會地朝他拱手行了一禮,再不耽擱,率領早已集結完畢的大軍,從城門口魚貫而出。 決一死戰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 *** *** 李然身著龍袍站在陳思右前方,望著西平大軍急急離去,眼中一喜,末了轉過身來,從小六子手中接過那件銀絲護甲三兩下套在身上,又接過他手中的長劍,急急地下了城樓。 到城門口一看,三軍已經集結完畢,整整齊齊地隊列候著,陣列最前方一人,正是江訣,身旁還有一匹汗血寶馬,正是他的坐騎。 “朕就知道你呆不住,行了,上馬吧。” 李然幾個跨步過去,翻身上馬,繼而與對方相視一笑,大喝一聲,一催身下坐騎,與江訣一道,領著十五萬大軍狂奔而出。 留下孫淼率領十萬大軍,固守留國皇宮。 這時候,厲子辛已經率領著他的十五萬大軍,一路追西平軍去了。 *** *** *** 蘇沫到這個時候還沒意識到自己中計,那他就是傻的了,可問題究竟出在哪裏,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到下令撤軍之時,都還有些發懵。 收到李然被毒害的消息後,他先是驚駭到不得動彈,繼而冷靜了一想,深知此事著實有些蹊蹺,便差了司邈先行去往河陽調查此事。 結果,對方一去不回,渺渺全無音信,而本不該活著的那個人,卻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在了留國宮城之上。 他,怎能不駭? 當然,在這驚駭背後,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想承認的慶幸。 至於究竟在慶幸什麽,他不明白,暫時也不想明白。 事到如今,他才終於想清楚,姓陳的老匹夫之所以費如此多的唇舌與他理論,不過是為了乘他不備行那救人之事。 險是險了些,可到底還是湊效了。 如今看來,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對方的能耐,如此輕易便著了那老頭兒的道,攻取河陽不成,眼下反而為留國和北燁大軍夾擊,一路逃命,不可謂不狼狽。 *** *** *** 留國大殿內,司邈抱著司君的遺體,一臉的木然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