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一片朦朧。


    雨線細如蠶絲。


    屋簷下,石板上,遍布小水窪。


    廊道中。


    柳懷春看見顧嵐麟,不由蹙起眉頭。


    “在等我?”


    “是!”


    顧嵐麟直接承認,又道:“懷春姐!世叔受傷了?”


    “……”


    柳懷春微愣。


    她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是第一次在顧嵐麟麵前失態。


    “怎麽發現的?”


    顧嵐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回答道:“我的鼻子很靈!每一種丹藥都有它獨特的丹香,對於我來說很好辨認!”


    “厲害!”


    柳懷春釋然。


    “聞香識丹!我從未聽說過!”


    “所以,盒子裏裝的真是撫心順氣丹!”


    見顧嵐麟情緒漸漸低落,柳懷春走過去,一麵開導他。


    “我爹受的內傷,是以前在戰場落下的,已經很多年了,一直治不好!”


    聽到這裏,顧嵐麟感到十分懊惱。


    他拍了拍旁邊的欄杆。


    “世叔不該為我走斷浪山這一遭!”


    柳懷春笑笑。


    “沒關係!老毛病犯了而已!”


    她走到顧嵐麟麵前,溫柔叮囑道:“別想太多!快回屋換一身幹衣!”


    女子散發的清香,如晨霧般,徐徐飄來,漸漸遠去。


    “懷春姐!”


    顧嵐麟喊住柳懷春。


    他轉身,認真道:“我會煉丹!撫心順氣丹的丹方我也知道,不是很難!”


    柳懷春掩嘴輕笑。


    “對呀!我忘了我們家麟兒已經是個出色的煉丹師了!”


    顧嵐麟點點頭,很自信道:“我煉製的丹藥比別人的都好!”


    柳懷春又笑了,比天上的仙女都迷人!


    “這份自信倒讓姐姐刮目相看!”她的眼彎成月牙,說道:“回去吧!”


    ……


    院子門口。


    這裏被雨水打濕,一片泥濘。


    雨點落在瓦片奏響遝遝樂章,屋簷也掛著數條斷斷續續的銀線。


    顧嵐麟推開門。


    第一眼就看到裏邊坐著一個美人兒。


    她懷裏狸花貓打個哈欠,甩著尾巴,生活別提多滋潤。


    看見主人歸家。


    花玲跳到地板,繞著顧嵐麟邊蹭邊叫。


    清鈴同樣高興。


    當她回頭,看到那身濕答答的衣服,像過門媳婦一樣操心道:“少爺!快換衣服!”


    說完,她捧來一件新衣服。


    顧嵐麟走到屏風後邊。


    他那映在上邊的影子,每個動作都清晰可辨。


    清鈴見狀,她害羞地側過臉,又忍不住再瞥一眼。


    她深吸一口氣,輕拍兩下緋紅的臉頰。


    心道:“瘋丫頭!瘋丫頭!都在想些什麽呢!”


    顧嵐麟走出來。


    他披散著頭發。


    灑脫。


    英俊。


    出眾的長相,白皙的肌膚,還有挺拔的身材,看起來朝氣十足。


    可清鈴不高興了!


    她倒了杯水,遞到顧嵐麟麵前,問道:“少爺又遇到煩心事了!”


    顧嵐麟一愣。


    “有嗎?”


    清鈴點頭。


    “有!少爺會把心事都寫在臉上!”


    嗬嗬!


    顧嵐麟尷尬地撓了撓鼻梁。


    ……


    福雲樓。


    某雅間。


    一個男子身穿灰色長袍,停在門前。


    他正是許先生。


    啪!


    他一把推開兩扇房門,一聲不吭地走了進去。


    身後跟著的店小二害怕地弓著腰,默默幫這位爺把房門關上。


    房內。


    一桌好酒好菜。


    還坐著中年男人。


    他是一個普通散修。


    因為經常進山打獵,自己也在集市售賣山貨!於是,別人就叫他黃獵戶!


    他見許先生一肚子悶氣,就給對方倒了一杯酒,還打趣道:“這不是我們的煉丹大師嗎!賞個臉吧!”


    許先生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輸給顧嵐麟後,他聽到“大師”這個稱呼就覺得紮耳朵。


    見狀,黃獵戶隱約猜出點內情。


    “你沒拿到錢?”


    許先生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陰聲道:“被一個家夥搶生意了!”


    “誰?”


    黃獵戶投來好奇的目光。


    許先生長歎一聲,仰頭,閉眼。


    “不是別人!正是從我手裏買走廢丹的顧嵐麟!”


    靜!


    黃獵戶哈哈大笑。


    他拍了拍許先生的肩膀。


    “老許呀老許!活了一把年紀,還讓個毛也沒長齊的小子騎頭上拉屎!”


    許先生羞憤地瞪了對方一眼。


    可事實擺在麵前,他再生氣也沒用。


    索性,借酒消愁。


    幾壺烈酒一股腦灌進肚裏。


    很快,醉意上頭。


    “老子命苦!一百兩黃金全打水漂了!”


    良久。


    黃獵戶有意無意地說道:“還記得我們撿的那頭斑斕母虎嗎?”


    “怎麽了?”


    許先生醉醺醺地看向黃獵戶。


    黃獵戶嘖了一聲,把對方扶正。


    “老兄!我不是說過嗎!那是一頭剛下過崽的母虎!”


    “剛下過崽?又怎樣?”


    說著,許先生又提起酒壺。


    黃獵戶歎口氣,搶過酒壺,丟到一邊。


    “斷浪山是哪裏?是青瞳白虎的地盤!那隻斑斕母虎懷的就算不是它的種,也可能有青瞳白虎的血脈!”


    他搭著許先生的肩膀,小聲道:“如今母虎已死,青瞳白虎又被封印,那母虎產的虎崽子就沒保護了!”


    許先生嘴角抽了抽。


    “你要虎崽子能幹什麽?”


    黃獵戶恨鐵不成鋼。


    “糊塗!青瞳白虎可是四級巔峰妖獸,差一步就能晉升五級!”


    被他一吼,許先生的酒醒了一半。


    “你想把虎崽子養大?”許先生冷笑一聲,說道:“你有那個本事嗎?”


    黃獵戶翻了個白眼。


    “怕什麽!不就幾頭小畜生!我從小就在山裏長大,妖獸那點習性我不知道?”


    養虎為患。


    這是自古傳下來的道理。


    當日斷浪山一戰,其實許先生也在場。


    那頭青瞳白虎的凶相仍舊曆曆在目。


    “不行!風險太大!”


    黃獵戶見對方沒有拒絕,而是在猶豫,情知這事能有眉目。


    他循循善誘。


    “你想一想!如果虎崽子真有青瞳白虎的血脈,那麽未來就有可能成為四級妖獸。憑借這等獸奴,我們到哪裏不能橫著走?”


    話到此處,許先生徹底動心了。


    今天他可是丟盡了臉麵。


    尤其是那些嘲諷的眼神,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如果有一頭四級妖獸作獸奴,誰敢給他臉色看?


    “馴服猛虎非常人所能!”


    黃獵戶繼續引誘。


    “我聽過有一種叫馴獸丹的丹藥!有妖獸吃了就會順從投食者!”


    “確實有!”許先生話卡在一半,麵露難色,說道:“可是我沒錢了!”


    黃獵戶拍了拍胸脯。


    “放心!我有!那頭母虎被我賣了個不低的價錢!隻要你老兄點頭,我們就幹!”


    沉思良久,許先生給自己倒杯酒。


    烈酒壯膽。


    許先生堅定道:“好!我們幹!”


    ……


    柳家。


    清鈴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衣,泡在青苗湯中。


    水弄濕了她的紗衣,勾勒出她那曼妙婀娜的身材。


    深色的胸衣,異常飽滿,仿佛分分鍾會紅杏出牆。


    清鈴臉頰發燙。


    可惜,她的少年郎意不在此。


    “少爺!你幹什麽背對著我?”


    顧嵐麟身子一怔。


    此時,花鈴躺在他懷裏,四腳朝天,露出軟嗒嗒的肚子。


    他沒有回應,靜靜擼貓。


    清鈴撅了撅嘴,把頭低下不去看他。


    忽然。


    又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瘙癢。


    但。


    這次的身體反應很激烈。


    清鈴一時沒忍住,脫口道:“少爺!好癢!後背好癢!”


    顧嵐麟猛地抬頭。


    青苗頭注重循序漸進,最大優點就是沒有任何副作用。


    癢,是不應該出現的症狀。


    清鈴又重複一句。


    “我後背好癢!”


    顧嵐麟心裏頓生不好的預感。


    他也顧不上什麽禮義廉恥,徑直來到她背後。


    “哪裏癢?”


    清鈴紅著臉,伸手指了指肩胛骨之間的區域。


    顧嵐麟眯起眼睛。


    在胸衣上方確實有一塊深色的花印,但因紗衣阻礙,他實在看不出是什麽。


    “不行!你把紗衣脫掉!”


    清鈴身子一怔,害羞地把臉躲進水裏。


    啵啵啵。


    她鼓足勇氣站直身,解開紗衣。


    這下,顧嵐麟終於看清了。


    那印記是花!


    血一樣的鮮紅,一個悲催的命運!


    顧嵐麟愣住。


    “嫁衣體!”


    “那是什麽?”


    顧嵐麟沉默了好久,才說道:“那是一種很特殊體質。”


    “很特殊?”


    清鈴不知道什麽是嫁衣體,但從顧嵐麟口中說出來就一定非同尋常。


    隻見顧嵐麟的臉色漸漸凝重。


    他說道:“一旦背後紅花開出二十朵,那就代表著體質大成!你將來……注定要做他人嫁衣!”


    “為什麽?”


    清鈴眨巴著兩隻的杏眼。


    她是我真不懂。


    顧嵐麟揉了揉眉心,說道:“一命,二運,三體質!這是修士的根本!你生來一副嫁衣體,就注定了將來的命運!”


    清鈴笑笑。


    “將來太遠了!清鈴留在少爺身邊,伺候少爺你一輩子!嫁衣體就嫁衣體吧!”


    “沒那麽簡單!”


    顧嵐麟眯著眼睛,又道:“像你這種體質,非常適合做爐鼎!若將來暴露了,恐怕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抓走圈養起來,等到體質大成時再與你強行合歡!”


    聽到這裏,清鈴臉色頓時煞白。


    想到那種結局,她不由兩腿發軟,全身的力氣好似被抽空般。


    “才不要!我才不想被其他人……”


    她的美眸籠罩了一層水霧。


    “少爺!我不要這種體質!”


    顧嵐麟點頭。


    “這體質確實不適合你!”


    他望向書房。


    書案上放有兩張白紙。


    花鈴跳上去,伸出貓爪在紙麵刨了兩下,見沒反應又懶洋洋地躺下去。


    “我出去一趟!”


    清鈴微微一怔。


    “去哪裏?”


    她的聲音很糯,很軟,像孤獨的小媳婦需要她的丈夫來給她提供安全感。


    顧嵐麟輕聲安慰道:“你就留在我房,哪都別去!我去找一個老神仙!”


    說完,人轉身就走。


    他跑得很快,一溜煙,人就沒影了。


    清鈴委屈地躲在浴桶裏,沒發現狸花貓居然偷偷跟出去了。


    ……


    另一邊。


    柳府門口。


    兩個魚販各自抬著兩桶魚進來。


    正是黑風寨的老三與老四。


    老四捶了捶背,抱怨道:“三哥!我們還要幹多久?那姓顧的小子也不知死哪裏去了!回回都見不到!”


    走在前邊的老三突然停住腳步,他很生氣又極力控製好音量。


    “小聲點!讓別人聽見,我們兩人都得把命搭在這裏!”


    老四不屑地笑笑。


    “怕他做甚!”


    老三瞪了他一眼。


    “你沒聽過鐵槍無情嗎?”


    “多少年前的事了?人現在估計連槍都揮不動!三哥,你能有點出息嗎?”


    老三的脾氣也上來,開始陰陽怪氣。


    “你有出息!你何不正大光明打進去!當著柳寒柏的麵把那小子拿下呢?”


    “三哥,有意思嗎?”


    “沒意思?沒意思就給我老老實實把魚給那肥婆提進去!”


    話剛說完,他的眼角瞥到一個肥胖的身體出現。


    正是李三嬸。


    老三立馬換上笑臉。


    速度之快,連老四都看傻眼。


    心想:“三哥呀三哥!連坨肥肉你也討好,你是真沒出息!”


    此時,顧嵐麟剛好從外邊回來。


    他進門後,就一直感覺有股冷風從背後吹來。


    可回頭查看時,又發現不到任何異常。


    “花鈴!快跟上!”


    話音剛落,一隻狸花貓出現。


    它的四隻爪子都沾滿汙泥,毛發也被打濕,活像一條肮髒的抹布。


    “都叫你別跟過來,我又要給你洗澡啦!”


    花鈴喵喵叫個不停。


    “我不洗!”


    它在抗議。


    可顧嵐麟哪裏會接受?


    他沒好氣地揪住花鈴的脖子,把整隻貓拎起來。


    “誰叫你跟過來?”


    說著,一人一貓便離開。


    然而。


    李三嬸其實沒走。


    她剛才躲到牆後邊,險些被顧嵐麟發現。


    “好呀!那隻偷腥的野貓原來是你養的!”


    李三嬸勾起嘴角,似乎有個壞主意已經在她腦海裏醞釀。


    當然。


    老三和老四也沒走。


    他們反應更加迅猛,三兩下就竄上一棵大樹。


    老四啐了一口,問道:“三哥!剛才要不是你攔著我,那小子早就被我做掉了!”


    “你在這裏動手?你不要命了!”


    老三的怒目直逼著他。


    他看向底下的李三嬸。


    對方似乎並沒有留意到他們的異樣,老三這才安心,解除了對李三嬸的殺意。


    同時。


    他嘴角微微上揚。


    因為他在李三嬸的眼中看到敵意,不過是對顧嵐麟的敵意。


    “不急!我們先靜觀其變!”


    ……


    顧嵐麟的房間。


    桌上擺著一麵銅鏡麵向房門。


    清鈴光著上半身,背對銅鏡,仔細觀察她背後的印記。


    想起顧嵐麟的話,她的心蒙生出一股悲哀又轉變成強烈的不甘。


    突然,門被推開。


    顧嵐麟高興地喊道:“清鈴!我回來……”


    話沒說完。


    他呆住了。


    真是,玉山高並兩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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