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相當沉得住氣,七八輪喝下來,神誌都還清醒。琴女奏了一闕破陣曲,後來又奏了一些時令小調,一個時辰過去後,這些人居然都還撐著沒倒。酒,他們喝的不是凡間那種清淡的果釀、米釀,而是埋藏地底上萬年的長壽仙酒,是用法術化用不了的。在場眾人隻看見雪懷眼睛越來越亮,精神越來越抖擻,一點也沒有要倒的意思,紛紛有些吃不消。他們完全隻憑著一口“不能在這個人麵前丟臉”的氣在撐著。琴音悠揚,觥籌交錯。就這麽又輪過了幾闕曲子,琴娘卻首先撐不住了,過來低聲下氣地跟他們道歉:“實在對不住各位公子,奴會的實在有限,學過的帶變徵音的小調也便隻得這麽幾首了。”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雪懷便溫雅有力地點了點頭,溫柔地道:“你出去罷,琴留著,讓我來罷。”說著,他從座位上站起來,順手拍了拍身邊雲錯的肩,俯身在他耳邊道:“既然你是和我一邊的,先替我頂一陣,好不好?”清甜的酒香自耳畔傳來,帶著呼吸的溫熱。雪懷步子是穩的,眼睛是亮的,但雲錯知道他醉了——他跟他說話時,手軟得沒地方借力,輕飄飄地搭在他領口,微涼的指尖蹭在他的皮膚上,好像能帶來花香一樣。他說:“好。”片刻後雪懷就收了手,坐過去代替了琴女的位置,施施然地撥弄了幾個調子出來,而後指著雲錯,對其他人發號施令:“灌,都給我往死裏灌他。灌倒他就是灌倒我。”他這招甩鍋甩得好,眾人都已經喝得不清醒了,東倒西歪地都去灌雲錯,有時候聽著一個音調像是變徵,不管是不是,都過去找雲錯喝一杯。雲錯安安靜靜地一杯一杯接著喝下去,沒什麽波動,好似也沒有醉的樣子。隻在閑時,會自杯影的空隙中往另一邊看,看雪懷。他彈琴時也很好看,隻是調子不像樣了些。一群人喝來喝去,氣氛倒是不像剛剛那樣劍拔弩張,也有幾個稍微清醒的,聽見這魔音灌耳後嗤嗤笑了起來:“雪公子,你這彈的是什麽?”雪懷氣定神閑:“過會兒你們就知道它的妙處了。”一炷香時間後。若是老板和小二上來送菜,定然要被眼前的情景嚇一跳——地上、桌上橫七豎八地歪著六七個少年人,統統不成體統地倒在地上,好似攤大餅似的攤成一堆。雪懷輕笑一聲。跟他鬥,還嫩點。銀丹修為,將靈力融入琴音,連惑術都不用加,就能把這些不好好修行的學渣放倒一地。他預估的也沒錯,這些少年他在前世都沒有印象,想必是沒有跟著雲錯到最後。換言之,戰鬥力連他房裏那隻饕餮鬼都不如。雪懷慢條斯理地給琴重新調音,喝了點茶水,吃了幾片瓜果,而後憑空變出一大捆繩子來。這些驕傲跋扈的少年,便被繩子捆著挨個綁在了房中的立柱上。諸星還有個特別驚喜——雪懷把他綁在了房梁上,控製好了繩子的長短,他醒來一翻身就會麵對一次慘淡而刺激的下墜,而不至於真摔到地上。綁到雲錯時,雪懷猶豫了一下。這場行酒令,他和他算是一邊的,但他彈琴時沒想那麽多。綁還是不綁?為了表示對這些小兔崽子們的一視同仁,雪懷最終決定把他也綁了起來。為了表示一視同仁中對老上司多出來的那麽一丟丟尊敬,他給他分了一根單獨的柱子。做完這一切後他還沒完,又找來千年墨筆進行了塗鴉。這人臉上畫隻烏龜,另一個臉上畫個螃蟹,保管他們臉上的花樣比醒來後的表情更加精彩。他到底還是不敢在老虎頂上拔毛——喝醉的雪懷保存了他最後一點求生欲,忍住了沒在雲錯臉上畫一隻小豬。以前有人喂雲錯的呆瓜貓吃髒東西,被雲錯活活分屍,給雲錯背後貼字畫,被做成了紙鬼夾在卷中一把火燒了……如此種種,不計其數,雪懷沒這個膽子去挑戰他的底線。他半跪下來,在雲錯袖子裏找到了那個法器。變成正常大小後看了看,發現是一柄像棍不像棍,像刀不像刀,長得和人間的火銃有些類似的兵器。不是古物,反而很新。他再看了看,想要找到製造者的名字,翻來覆去後也隻找到一個他看不懂的紋樣。一道低沉而略顯疲憊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這是浮黎宮太子冶煉出的第一樣神兵,這個紋樣是他的印璽刻樣,鳳凰族的弈字。白弈,下一任浮黎帝君,你見過他嗎?”雪懷手一抖。他往上看去,被他五花大綁的雲錯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正靜靜地看著他。其他人都還暈著,臉上也都帶著他大筆一揮的傑作,雪懷半跪在雲錯麵前,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雲錯動了動。雪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點,卻見到雲錯並沒有掙紮,隻是偏過頭看著他。銀發黑衣的少年人努力從繩子的空隙中伸出一根手指,往自己臉上指了指,示意他:“為什麽我沒有?你不打算往我臉上畫了嗎?”雪懷:“?”雲錯努力爭取:“雪懷,不必放水。雖然你我這次是一邊的,但如若單單放過了我,也會叫他們繼續瞧不起你,說你連我都不敢惹,是個小娘娘腔。所以你應該也往我臉上畫點什麽。”雪懷醉著,被他一通說懵了,清明的眼神中也出現了一絲惘然。鬼使神差的,他居然覺得雲錯說得很有道理,於是湊近了,拿筆往他臉上畫了一隻傻不拉幾的小豬。千年墨有些涼,帶著寒氣,觸及肌膚時很快被熏開。雲錯閉著眼,等他畫完後方才重新睜眼看他,恢複成平日冷漠寡言的模樣。“你可以走了。”說完,他移開視線,看了看他被放倒的同伴們,然後開始裝睡。雪懷:“……你真的沒問題嗎?”這個人,怕不是個傻子吧。第7章 雪懷帶著法器回了家,沒人問他是怎麽輕輕鬆鬆地弄到手的——因為他回來後倒頭就睡,一天一夜過去了,他才暈暈乎乎地起了床,拐個彎去自家庭院中的熱泉池中泡了個澡。雪宗不在,他就是家主,柳氏是不敢過問的。泡澡時,他才聽老翁說了一件事——諸氏小郎連同其他的那幾個圍著雲錯打轉的少年郎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這幾天統統閉門不出,連尋仙閣都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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