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州的柳西川,他是當地法內史賬房仆人。


    柳西川年過四十,老來得子,對這孩子疼愛至極,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對孩子百依百順,生怕有絲毫拂逆了他的心意。


    孩子漸漸長大,性格變得放蕩奢侈,超出了常人的規矩,柳西川多年積攢的家產,也被他揮霍一空。


    不久,這孩子生了重病,臥床不起。


    柳西川原本養著一匹健壯的騾子,用以代步或勞作,甚是愛惜。


    病中的孩子卻突然說:


    “那騾子養得肥壯,正好可以殺了吃,吃了它的肉,我的病就能好了。”


    柳西川聽了,心中不忍,本打算殺一匹年老體弱的騾子來應付,不料這話被孩子知道了,孩子大為惱怒,病情反而加重了。


    柳西川見狀,害怕不已,隻得忍痛殺了那匹心愛的騾子,煮了肉端給孩子。


    孩子見騾子肉上桌,這才露出喜色。


    他隻嚐了一口,便嫌棄地扔在一旁,病情並未因此好轉,不久便離世了。


    柳西川悲痛欲絕,對兒子的早逝深感悼念。


    時間過去了三四年,村裏人因香社活動,結伴前往泰山進香。


    當他們行至半山腰時,忽見一人騎著騾子飛馳而來,那人模樣奇怪,像極了已故的柳子。


    待他靠近,眾人細看之下,確認無誤,正是柳子。


    柳子翻身下騾,一一向眾人行禮問候,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


    村民們很驚訝,又不敢直接詢問他死而複生之事,隻是試探性地問他在此做些什麽。


    柳子輕描淡寫地回答: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四處奔波罷了。”


    接著,他詢問了旅店的主人姓名,眾人一一告知。


    柳子拱手作揖道:


    “我方才有些急事,未能詳談,明日定當再來拜訪各位。”


    說完,便又跨上騾子,疾馳而去。


    村民們回到住處,以為柳子隻是隨口一說,未必真會再來。


    次日清晨,他們驚訝地發現柳子果然如約而至,將騾子拴在馬廄旁,自己則快步進屋,笑容滿麵地與眾人交談。


    有人忍不住問道:


    “你父親每日都在深切地思念你,你為何不回家探望侍奉他呢?”


    柳子聞言,麵露訝色,反問道:


    “您說的是哪位父親?”


    眾人告訴他是指柳西川。


    柳子的神色瞬間變得複雜,沉默片刻後說:


    “既然他如此思念,請轉告他,我將於四月七日在此等候他。”


    說完,便匆匆離去。


    村民們回到家中,將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柳西川。


    柳西川聽後,悲痛難抑,放聲大哭,決定按照約定的日期前往泰山。


    他向旅店主人說明了來意,主人卻勸阻道:


    “我昨日見到公子時,感覺他神情冷漠,似乎並無與你相見的好意。”


    “以我之見,此行恐怕難以如願。”


    柳西川淚流滿麵,堅決不信。


    主人見狀,隻好妥協道:


    “我並非有意阻撓,隻是鬼神之事難以預料,恐有不測。”


    “你若執意要見,不如躲在櫃子裏,先觀察他的言行舉止,若情況允許再出來相見。”


    柳西川依言而行。


    不多時,柳子果然到來,開口便問:


    “柳某來了嗎?”


    店主人回答:


    “沒有。”


    柳子頓時怒氣衝衝,罵道:


    “老畜生怎麽還不來!”


    店主人聞言大驚,質問道:


    “你怎可辱罵自己的父親?”


    柳子冷笑道:


    “他哪裏是我的父親!當初我們結伴而行,他卻心懷不軌,暗中侵占了我的錢財,至今不還。”


    “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何來父子之情!”


    說完,便怒氣衝衝地離開,臨走時還罵了一句:


    “便宜他了!”


    躲在櫃子裏的柳西川,將這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嚇得汗流浹背,連大氣都不敢喘。


    待柳子走後,店主人將他叫出,隻見他麵如土色,狼狽不堪。


    異史氏評論道:


    “突然得到大量財富,固然令人欣喜,但隨之而來的償還之難,卻往往讓人難以承受。”


    “柳子揮霍無度,幾乎耗盡家財,即便死後在陰間,仍念念不忘這筆仇恨,可見怨恨之毒,對人心的侵蝕是何等深重啊!”


    不當得利,是遲早要遭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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